极速小说网提供闯关东最快更新全文阅读
极速小说网
极速小说网 科幻小说 校园小说 都市小说 架空小说 短篇文学 言情小说 重生小说 仙侠小说 综合其它 玄幻小说 乡村小说 同人小说
小说排行榜 历史小说 官场小说 灵异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总裁小说 推理小说 穿越小说 经典名著 竞技小说 网游小说 武侠小说
好看的小说 都市百美 伊底帕斯 家人宴客 家庭传奇 呆瓜阿福 妖女榨汁 罪恶进行 永乐仙道 碧栬江湖 人间仙境 热门小说 完本小说
极速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闯关东  作者:高满堂 孙建业 书号:44793  时间:2017/12/12  字数:16909 
上一章   ‮节08~17第‬    下一章 ( → )
闯关东第二部(71)

  老独臂说:“你们都叫我老独臂,都知道我这条胳膊是被老虎咬去了,可这里的枝枝蔓蔓你们哪里知道。那一年,也是这个季节,走的是北,在船厂,分了钱我本打算回山东老家,可是中了人家的圈套进了赌局。结果呢,输得干干净净没脸回家。这时候柜上跟来的人找到我,说要借钱给我翻本儿,不过要签约,还要回山场子给柜上干。结果呢,还是输了个干净,没办法做了江驴子,就是那一年冬我把胳膊丢了。”排帮甲说:“大叔,怎么叫江驴子?”

  老独臂说:“这儿管返回山场子水场子干活的都叫江驴子,从这儿回山的路是一步一步地登高逆水,有时还要拉纤拖艚子,像驴子一样。一道上没吃没喝,只好要饭,要不到就吃苣麻菜。年轻人,回去吧,我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都长,这些都是经验之谈,为你们好。”大伙点头说:“听头招的,回吧。”大伙纷纷回到客栈。夜深了,老独臂还坐在那儿抽烟,像是在回忆一件久远的往事。

  老独臂的话说到了家,可赶不上花枝招展的娘儿们的笑,也赶不上赌钱暴富的招引。头两天,排帮们还能守住子。再过两天,老独臂起了一身重病,躺在炕上起不了身子,传武和鲜儿前后照应着。没他看管,排帮们也就松了弦,赌的赌,嫖的嫖。半月工夫,大半年的挣命钱就见了底,一个个唉声叹气。曹三笑地问:“这些天吃喝嫖赌玩得痛快吧?怎么?怎么不出去玩了?”二招说:“大伙都没钱了。”曹三说:“没钱玩?这不叫人家笑话吗?咱们可不能就这么走了,怎么也得把本儿捞回来。钱?我这儿有啊,来来来,需要多少?我先垫上。”二招说:“我们拿什么还啊?”曹三说:“咳,这容易,咱们签个约,再跟我回山场子不就得了?”排帮老郭说:“我们咋回去啊?”

  曹三说:“老规矩,你们沿着江岸走,逆水而上把艚船拉回去。我呢,在这儿还有些事要处理一下。”他又转头叮嘱二招“老独臂的病越来越重,看样不大行了,回去的路上你多关照着点,我亏待不了你。怎么样,你们签不签?”二招一拍大腿说:“行,我签!”大伙纷纷地说:“我也签!”

  排帮拉纤逆江而上,顺而下的轻适再也不见。老独臂病重了,躺在艚船里,鲜儿目不转睛地看护着。拉纤的传武不时地看着艚船里的老独臂。

  众排帮一边喊着号子,一边拉着纤绳非常艰难地行进着——纤绳紧紧勒着他们的肩膀,仿佛要陷入里,他们的身体几乎伏在地上向前走着。

  号子声声:

  逆江水——哎嗬,

  顶头风——哎嗬,

  拖木艚——哎嗬,

  往北行——哎嗬,

  钱输光——哎嗬,

  家难回——哎嗬,

  这辈子再难见老婆孩——哎嗬,哎嗬,哎嗬!

  号子声中,年龄较大的老郭终因体力不支倒在江岸上。拉纤的众人停下脚步,默默地看着。跟在老郭身后的传武忙俯身去搀扶,却又哪里扶得起来。艚船内的老独臂吃力地坐起身来,声音微弱地问:“是不是不行了?”传武悲痛而无声地点点头。二招问道:“头招,你看是让他顺江走还是埋起来?”老独臂说:“今天就住这儿吧,我和他说会儿话。”

  江边生起两堆篝火,传武、鲜儿及排帮们围着一堆篝火啃着干粮。另一堆篝火旁,老独臂倚靠着排帮的行李卷自斟自饮地喝着酒。

  他喝完一杯酒又倒上一杯,一边小心给死了的老郭嘴里灌着酒,一边轻声地说:“老伙计,老乡,兄弟,你也喝一口吧,喝一口少一口!到了那边给阎王爷捎个话,过不了几天我也会去的…”

  传武、鲜儿不解地看着。传武悄声问鲜儿:“姐,爷爷在干什么呢?”鲜儿忧虑地说:“他自从病了以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不吃药也不愿多说话。只要醒过来就要酒喝,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老独臂又喝了一杯酒,忽然感觉到心里难受,急忙用残存的右臂捂住口,稍后索端起酒壶,大口地往嘴里灌着。传武、鲜儿有些发愣地看着。鲜儿对传武说:“咱过去劝劝,不能这么个喝法。”传武和鲜儿走到近前,老独臂有些醉意地笑着说:“你们俩坐下,爷爷跟你们说几句话。”鲜儿和传武小心地靠近老独臂坐下。

  闯关东第二部(72)

  醉眼蒙眬的老独臂却不再看他俩,而是面色凝重地面对天空和江面认真地说:“你说,你说,我听着呢。”鲜儿和传武不解地看着,传武要问话,鲜儿连忙阻止。

  老独臂不知在听着什么,随后哈哈大笑道:“你说什么?时辰到了?叫我这就跟你走?知道,急什么?我老独臂一辈子什么都知道,不就是曹地府去走一遭吗?你说什么?我这辈子罪还没遭够?那好啊,我去伺候你们,我给你三年铠甲,洗五年血衣,推十年大磨,成吗?我不害怕,我这一辈子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你说什么?还让我活两天?那我可得谢谢你了!我这辈子在苦海里熬过,在刀尖上滚过,可就是没跟女人睡过!赏一个吧,十七八岁的黄花大姑娘!行行好吧,让我闻闻女人味再走吧!啊?你早就给我预备了?那我可得谢谢你了,我给你磕三个响头!一辈子就你知道我,就你知道我!哈哈…”笑着笑着涕泪横说“天爷爷呀,我等不及了,快领我进房吧!哈哈…”等他住了声,传武和鲜儿问:“爷爷,你在和谁说话?”老独臂淡淡一笑说:“和天说话。”传武说:“爷爷,你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老独臂说:“你慢慢会懂的。”鲜儿说:“爷爷,你哭了?”老独臂又是淡淡一笑。传武说:“爷爷,你别难受,我们送你回家。”

  老独臂沉默良久说:“想家啊,想山东老家,真想回去看看,可回不去了,真成了没家的人了!你们两个患难相,有情有义,早些成家吧,好好过日子。人这一辈子不管怎么要有一个暖和和的家啊,别像我,一辈子漂泊,没在一个地方扎下。”鲜儿说:“爷爷,到了野马湾咱就不走了,咱们买处房一起过,我和传武伺候你一辈子。”

  老独臂说:“孩子,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可爷爷熬不到那天了…你们记着,我死了以后,你们把我埋了,坟头一定要朝着咱山东老家,我活着回不去,死了也要看着老家,看着爹娘!记住了吗?”两人点点头。老独臂望着传武和鲜儿,眼里跳动着异样的光芒。他摸索着传武,又摸索着鲜儿,轻声地说:“真好。”说罢,他抡起那钵大的拳头,朝心口猛地一击,嘴里出一股血来,人已怆然倒下…

  两人呼喊着扑向老独臂。[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

  传武、鲜儿及排帮们举着火把,每人捧着一盏河灯向江边走来。鲜儿举着火把点燃了每一盏河灯。一盏盏河灯顺而下。传武、鲜儿及排帮们站在岸边,默默地看着河灯远去。空气中,似有老独臂以往的歌声在江岸的夜空中回

  江岸上,传武、鲜儿及众排帮又把纤绳深深地勒进肩膀里,把身子拉成了弓,谁也不说话,艰难地行进着。他们没看到,江岸上土坡后,慢慢地探出十几个脑袋,注视着拉纤的排帮们——这是一小群散兵游勇,他们的头目目光贪婪地盯着鲜儿…

  上行到了野马湾,传武和鲜儿告别了排帮伙计,沿江边默默走着。传武停下脚步轻声地说:“姐,咱就在这野马湾住下吧。你说过喜欢这个地方,咱就在这儿安家,咋样?”鲜儿看着传武,轻轻地点了点头。传武说:“姐,我要送你一样东西。”鲜儿说:“传武,走了这趟排,你的心思姐都明白了,姐什么都不要。”传武从怀里掏出一只银手镯说:“姐,这是我攒的,你戴上吧。”鲜儿望着传武,良久,把手伸出来。传武把手镯戴到鲜儿的手腕上。

  传武兴奋之极,猛然将鲜儿拥到怀里,在鲜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随后放开鲜儿,高兴地沿江边跑着,边跑边兴奋地喊着说:“我有家了!我有自己的家了——”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两声响!奔跑中的传武被弹击中,随后一头栽进江中。刚刚还沉浸在幸福中的鲜儿被突如其来的声惊呆了!脑中一声轰响,人软瘫在地上。

  十余名散兵游勇举着,怪叫着从不远处飞马而来,成扇面形围向鲜儿。鲜儿吃惊地看着奔驰而来的马队,那头目高声喊道:“小娘们,跟我享福去吧!”鲜儿悲愤地看着渐近的散兵,挣扎着起来,大叫一声:“传武,等我。”转身跳入江水中。江面只是开一个涟漪,随又恢复了平静。头目狠狠地说:“妈的!这小娘们,子够烈的!”

  闯关东第二部(73)

  3

  三辆拉着山货的马车从和盛店铺门前走过。夏元璋和传杰站在店铺门口内看着走过的马车。传杰焦急地说:“掌柜的,山货大批上市了,您怎么又突然改了主意呢?价钱合适的,怎么就是不让我进货呢?您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夏元璋说:“传杰啊,这做生意不能赶大呼隆,贵在别出心裁,讲究的是人无我有,人有我,人我走。都做这些大路货就没有什么赚头了。”传杰问:“那咱不做大路货做什么?”夏元璋说:“走,我领你去见一个人,让你长长见识。”

  夏元璋说的这个人姓邵,人微胖,总是似笑非笑的样子,好像对什么也瞧不上眼。夏元璋在镇上酒馆里设了宴,让传杰陪他喝酒。邵先生说:“据我所知,咱们这一带还没有做松茸的。这东西可金贵呢,在大城市大码头,那可是千金难求,卖得火着呢,里头的利大着呢,大得你都不敢想!”传杰说:“我们掌柜的说过,做生意,凡是利大的风险就大。”邵先生说:“哎,这话得倒过来说,风险大利大,越有风险越有利。你要是提篮小卖,或者只做点针头线脑的小生意,有没有风险?没有吧?可利呢?不能说没有,可那是蝇头小利,没意思,太没意思了!”传杰说:“可是做松茸投入太大了。”

  夏元璋笑了说:“传杰,资本大赚得也多呀,比方说都是三成利,你投入十块钱,周转一圈挣多少?三块钱吧?你要是投入十万块呢?那可就是三万块呀!”邵先生说:“你看看,账还是掌柜的算得明白。我这三车松茸十万块给你们,你们贩到奉天,出了货就是三万块到手,够你们几年挣的?”

  传杰说:“掌柜的,咱的家底划拉划拉也凑不够那么多啊。”夏元璋说:“哦,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有办法。”传杰说:“掌柜的,咱能不能少进点货试试看?先探探路,好做咱再做大。”邵先生笑道:“夏掌柜的,想不到你这个伙计年纪不大倒是稳重。小兄弟,实话告诉你,不少老客都在打我这三车松茸的主意,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对他们都是有言在先,这三车货我是打捆儿出手,零打碎敲我可不干。为什么?耗不起工夫。我这三车货是急着出手才高进低走。知道我为什么急着出手吗?”

  传杰问:“为什么?”邵先生说:“实不相瞒,我和几个朋友约好了,想跑趟俄罗斯倒腾皮货。不过呢,出不了手我也不怕,索俄罗斯就不去了,我押着货到奉天也不少挣,不过比起到俄罗斯贩皮货利就又小了不少。”夏元璋说:“那倒也是。”邵先生说:“另外我这里还有一个小秘密。”低嗓门儿说“我为什么对俄罗斯这么感兴趣?告诉你们,我在那边靠了个俄罗斯娘们儿,等着我呢。嘻嘻。”

  夏元璋吃惊地问:“是吗?”邵先生说:“怎么样,夏掌柜的,做完了这笔买卖我领你跑趟俄罗斯?俄罗斯娘们儿好啊,够劲儿!”夏元璋正说:“我对那些不感兴趣。”邵先生说:“失言了,知道您是正人君子。说正事,这笔买卖您感兴趣?”夏元璋说:“再说吧。”邵先生说:“也好,这笔买卖毕竟不是小数目,夏掌柜的要是有诚意,价码咱还可以再商量。”

  回到家,夏元璋在屋里踱着步。巧云说:“先生,不早了,早些睡吧。”夏元璋说:“巧云,你把那东西给我找出来,我再两口。”巧云说:“您不说就是玩玩吗?怎么又想起来了?别上了瘾,上了瘾就不好戒了。”夏元璋瞪着眼睛说:“啰唆什么!我还没有数?”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那些上瘾的人这儿不行,没有定力。跟你说实话,年轻的时候,赌我也赌过,嫖我也嫖过,作得也不轻,别人都上了瘾,我说一声戒,怎么样?他就戒了!这就是定力,不是谁都有的。我这几天正在思谋一件大事,也就是用它提提神儿。”

  巧云无奈,伺候夏元璋上大烟。传杰在外面问:“掌柜的睡了吗?”夏元璋说:“传杰吗?有事儿?你在客厅等一会儿,我这就来。”一会儿,夏元璋精神满地从里屋走出来问:“传杰,什么事?”

  闯关东第二部(74)

  传杰说:“掌柜的,我睡不着就想白天这件事。松茸是好东西,可太金贵了,我听说了,就是大城市,一般的饭庄也经营不起。奉天太远我不知道,我打听了送山货的老客,人家说,哈尔滨的大菜馆货已经进足了,货源可能是邵先生的。”夏元璋说:“哈尔滨近水楼台,货进足了不足为奇,奉天不会。再说了,奉天可就大多了,大饭庄有的是。你是不是没去过奉天?光一条中街有好几个元宝镇大,那人海了去了,有钱的人也多。松茸这东西你是不知道,在饭庄老值钱了。”传杰说:“掌柜的别忘了,越是值钱的东西越下细。”

  夏元璋说:“你说的倒也是,可这也得分地方,奉天有钱的人多。这有钱的人可也怪了,什么贵想吃什么。熊掌贵不贵?燕窝鱼翅贵不贵?吃的人少吗?我现在考虑的不是进不进这批货,是想怎么凑足这笔资金,价到什么程度。你就是为这个睡不着?不用担心,我在买卖场滚了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你记住了,做生意四平八稳固然是正理,可你总是不敢搏就永远在原地踏步,就是前进一步也是小脚老太太扭秧歌,退两步进三步,迈不出去多远。”

  传杰说:“掌柜的,我怎么寻思这事都有点不牢稳。”夏元璋发了脾气说:“行了,我做了一辈子山货,什么样的风险没经历过?我说你怎么越来越胆小了呢?好了,回去睡吧。你提醒我倒是一件好事,我再考虑考虑。”传杰说:“哎。”着鼻子问“嗯?一股什么味儿?还香的。”夏元璋说:“你的鼻子就是尖,我最近吃一种东洋进的大补丸,这东西,来劲。”

  三辆拉着松茸的大马车整装待发了,夏元璋和玉书为传杰饯行。夏元璋说:“传杰,这回出门千万要小心,一定要昼行夜伏,不能有半点差池,我可是把整个家当都押上了!”传杰说:“掌柜的放心,我一定会谨慎,只要那边一收了货我就把汇票打过来,星夜往回赶。”玉书嘱咐:“传杰,天越来越冷了,道上该加衣服就加衣服。”说着为他围上围脖。

  传杰一愣说:“玉书,你什么时候织的?”玉书说:“还能让你知道?道上别不舍得吃喝,身子要紧。”传杰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夏元璋说:“传杰啊,这趟买卖回来之后我就彻底撒手了,货栈就交给你了。空和你爹商量商量,早些把你和玉书的事办了,我也想抱外孙了。”玉书羞赧地说:“爸!”夏元璋从常先生手里接过酒杯说:“好了,不说了。来,喝了这杯饯行酒上路吧。”传杰喝罢饯行酒,跳上马车上路了。

  韩老海牵着四匹马进了朱家大院。朱开山出屋子,惊呼道:“老海兄弟,你这是干什么?”韩老海说:“你装什么糊涂?我是来还债的,这四匹马从现在开始姓朱了。”文他娘呱呱笑着跑出屋子说:“大兄弟,在哪儿学的骂人的法子?叫你这么说俺们也是牲口了?”朱开山说:“老海兄弟,这马我是高低不能要,这都是大媳妇闹着玩的,这孩子没轻没重,玩笑闹大了。你把马都牵回去,我好好教训教训她,改让她给你赔礼道歉,再让她没大没小!”

  韩老海说:“老朱兄弟,自古赌场无父子,我输了就是输了,不管是输给了谁,还输得起,你要是不收可就让我没法做人了。”朱开山说:“你说哪儿去了?你说你输了,我们可不认这个账,我们都不认账你还的什么账?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韩老海说:“你不认我认!好,算我说错了,这马不姓朱,可是归你了,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朱开山火了道:“哪有你这么欺负人的?也太霸道了!”气得抄起鞭子朝马甩去。四匹马撒开蹄子朝韩家跑去,韩老海冷着一张脸出了院门。

  文他娘、那文在灶间里忙活着做饭。朱开山坐在堂屋门前仔细地擦拭着老土炮。玉书疯跑进屋,息着说:“大叔,不好了,传文哥她…叫马贼…绑走了!”文他娘说:“闺女,慢点说,到底怎么回事?”玉书说:“传文哥在镇上卖完了粮往回走,我正好遇见,刚说了两句话,一伙蒙面人冲过来,把他绑到马车上跑了…”那文惊天动地哭着道:“我的天啊,这可怎么办啊!”擦拭着老土炮的朱开山坐着一动不动。文他娘拍着大腿说:“你怎么一动不动啊?赶紧拿个主意吧!”朱开山说:“不急,是疖子总要有冒头的时候,这回是冒了头了,大戏到了煞尾的时候了。”那文给朱开山跪下了说:“爹,救救传文吧,现在全家就你一个爷们儿在家了!”朱开山说:“孩子,快起来,不要怕,我保证让传文平平安安回来!”忽听“啪”的一声,一只飞镖钉在门上,带着一封信。女人们慌作一团。朱开山取下信,铁青着脸看着,仰天长叹道:“该来的都来了!”

  闯关东第二部(75)

  三辆马车拉着松茸从奉天城回来了,传杰坐在马车上。马车飞驰至货栈门口,传杰匆匆跳下车,奔进货栈。夏元璋正在云吐雾。玉书疯狂地摔着屋里的东西,哭喊着说:“爸!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呢?怎么就是戒不了呢?怎么一点志气也没有?这个家早晚让你败掉的!”巧云瑟缩着站在一旁不敢出声。玉书又冲着巧云来了,说:“你这个糊涂虫,怎么不早说!”巧云抹着眼泪分辩说:“我敢说吗?先生不让。”

  夏元璋说:“闺女,没事儿,爹就是玩玩,爹有数,就凭爹的定力,说戒就戒,等传杰回来爹就戒了,你放心。”话音刚落,传杰哭喊着冲进屋里说:“掌柜的,不好了!”夏元璋忽地站起身来说:“传杰,你回来了?买卖怎么样了?赚了多少?”传杰哭着说:“掌柜的,完了,全完了,奉天大菜馆早就进了邵先生的货,咱的货谁也不收,咱们叫邵先生骗了!”夏元璋如五雷轰顶,惊呼一声道:“我的天,这下全完了!”一股瘫坐在地上,昏死过去。大伙急忙扶起夏元璋。玉书哭喊着说:“爸,你醒醒!”

  夏元璋元气大伤,连和盛的大宅院都抵给了姓邵的,还落下一股债。又加上烟瘾折磨,短短几天,人已变得形销骨立,面如菜。而当年他的手下败将对门的吴老板腚前腚后地跟着邵先生狐假虎威,更让夏元璋悲叹不已。传杰经了这场变故,觉得生意场上真是波谲云诡,不想起当年夏元璋对他说的“诚信”二字,恍如梦中。

  夏元璋这犯了瘾,在铺上翻滚着,哀号道:“好孩子,救救爹吧,我实在受不了啦,万箭钻心哪!”巧云在一旁哭泣。传杰对玉书使了个眼色,二人把夏元璋捆绑起来摁进柜子里。夏元璋又哭又闹又哀求说:“你们不能这样啊!巧云,他们这是忤逆,你赶快给我报官啊!”巧云哭着说:“先生,你就委屈一下吧,他们是帮你戒烟啊!”吴老板背着手进来了说:“嗬!你们爷们儿唱的这是哪一出啊?夏掌柜的,是《打出箱》吧?”夏元璋咆哮着说:“你这条狗,给我滚!”吴老板说:“哎,你可别狗咬吕宾不识好赖人,我是来给你闺女做媒的。邵先生可是看好你的闺女了,有意纳小。说了,要是你愿意,他可以供你烟膏子。多好啊,到时候你就是他的老丈人了,这大宅子一半又归你了。”夏元璋气得浑身直哆嗦,指着吴老板说:“你,你这个畜牲,你怎么不把你闺女给他做小!”又指着传杰说“你还愣什么?给我打出去!”

  第二十章

  1

  朱开山准备独闯匪巢救儿子。传杰递过来老土炮,那文送上匕首。朱开山说:“这些东西都用不上,放着吧。”文他娘拦挡说:“他爹,你不能去啊!那些胡子什么事做不出来?去就没命了!”朱开山说:“你放心,我都打听好了,他们的瓢把子叫老蝙蝠,我去会会他。”传杰说:“爹,我跟你去。”

  朱开山说:“不行,你留在家里,我对你还有代。他娘,我前脚走,你随后就带着全家到神仙沟住些日子,我早在那儿修好了地窨子,粮食也备了,我不回来你们千万别回家!传杰,我这一去吉凶难料,一旦不能回来家里就你一个爷们儿了,你要挑起全家的大梁。还有,实在不行就把夏掌柜的和玉书接来家吧,你是条汉子了。”传杰说:“爹,我怎么琢磨这件事都是老海叔干的。”

  朱开山说:“还用寻思吗?所以说天下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今后出门做事一定记住这个道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虱子顶不起被单来,蚂蚱不能穿着我的靰鞡跑!”传杰哭着问:“爹,我还能做点什么?”朱开山说:“孩子,你有胆量吗?”传杰说:“爹,我是你的儿子,你能做到的我也能!”朱开山说:“好!”把传杰拽到身边,附耳代几句,传杰连连点头。

  朱开心懂得规矩,他按那封信上的指示一个人赤手空拳上了山,土匪们早有人守候,见他来了,上去绑了,又捂了眼。朱开山也不反抗。押到山寨里头,喽啰给朱开山摘掉蒙眼布,松了绑。老蝙蝠说:“朱开山,你到底还是来了,是个爷们儿!”朱开山抱拳说:“当家的,冤有头债有主,我朱开山栽的蒺藜刺儿自己拔,你把我儿子放了。”老蝙蝠嘿嘿一笑,一挥手。几个喽啰推搡传文进屋。

  闯关东第二部(76)

  传文哭喊道:“爹,你怎么来了?家里怎么办啊?”老蝙蝠说:“好了,别叫了,你爹来换你,你走吧。”传文说:“爹,我不走,还是让俺留下,要杀要剐随他们的便,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朱开山说:“孩子,回吧,你娘和你媳妇还等着你呢,我没事,我和当家的好商量。”传文哭喊道:“俺不走!你们杀了俺吧!”老蝙蝠说:“嘁,你爹来了你倒爷们儿起来了,不是吓得子的时候了。”一抬手说“给我轰出去!”

  传文还真爷们儿起来,可不论怎么挣扎着,到底让喽啰推出门去。老蝙蝠吩咐手下说:“备下酒菜,我要跟朱开山叙谈叙谈。”大碗酒大块摆满一桌。朱开山说:“当家的,初次见面总得有个觐见礼,我这儿给你备下了大货,赏个脸收下吧。”说着送上一棵山参。老蝙蝠斜了一眼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收下。”喽啰忙来收了山参。

  老蝙蝠说:“我说,我的帖子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还真能沉住气,就不怕我把你儿子做了?”朱开山说:“我知道你不会,你的目的还没达到呢。”老蝙蝠说:“那我提的那些条件你到底是答应不答应?”朱开山说:“当家的条件也太过了,要是答应了就是个破家。我朱开山见识短,除非咱们有仇,你不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可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咱们到底有什么过节?”

  老蝙蝠说:“这你就不用多问了,反正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撕票。”朱开山说:“当家的要那么多钱我实在拿不出来,卖房子卖地也来不及,这不是往死里我吗?你叫我怎么办?”老蝙蝠说:“那是你的事,我就管不着了,我就管要钱。你不当家哪知盐米贵?没钱我的这些弟兄怎么养活?你说呢?”朱开山说:“说的也是。这样吧,我知道这片山里有一棵长在树上的大槌,一直没动它,今天把它送给你,这样咱们可以两顶了吧?”老蝙蝠哈哈大笑说:“你说什么?槌长在树上?闻所未闻!”

  朱开山说:“当家的,这你就不懂了。当年这块山有伙挖参的,挖了半年也没挖到一棵,这一天遇到了一个要饭的小斜眼,小斜眼要求参帮带着他吃口饭。帮主见他斜着眼朝天上瞅,知道是个废物,不肯收留。有人看孩子可怜,劝帮主留下。小斜眼跟着大伙进了山。说起来有意思,就因为他的小斜眼朝天上瞅,发现一棵千年老树上长了棵大参。小斜眼心里恨帮主没告诉他。后来小斜眼快病死了,参帮把他扔了。正赶上我在山里打牲口把他救了。小斜眼对我感谢不尽,就把秘密告诉了我。我一直没动,想再过三年起这个大货。现在救自己的命要紧,就献给当家的吧。”老蝙蝠乐了说:“真有这事?行,你就领着我去开开眼。要是真的我就饶你一命。”

  朱开山被土匪拴着进了深山密林。他领着土匪在山上转来转去,到底“麻达山”了(迷路)。几个喽啰哭唧唧地说:“当家的,不好了,麻达山了,咱转来转去又回来了!”老蝙蝠朝朱开山咆哮道:“好啊,你把我们朝死路里引,我祸祸了你!”朱开山镇静地说:“我也不想麻达山,要是杀了我谁也出不去。这地方叫干饭盆,多少挖参的老客都麻达在这里了。”他指着地上说“你看这些白骨,都是他们留下的。”

  老蝙蝠害怕了,说:“老朱,那咱还能不能出去?”朱开山说:“怎么出不去?你们别急,跟着我走,我指哪儿你们走哪儿,千万别说话。”老蝙蝠对喽啰说:“好吧,松绑,给他索拨。”获得了自由的朱开上拿着索拨在前边开路。老林子幽暗无比,草茂树密,野兽出没,处处暗藏杀机。

  一喽啰惊呼道:“蛇,蛇!”朱开山怒斥道:“闭死你的臭嘴!”喽啰委屈地说:“我说错什么了吗?”朱开山:“在这里不能说,这叫钱串子。”喽啰分辩道:“这明明是条蛇!”朱开山把一扔,坐在地上不走了。

  老蝙蝠脚踹喽啰说:“你他妈的还嘴硬,这是参帮的规矩!”扭头对朱开山说“老朱,别和孩子一般见识,走吧,你现在是爷爷,我们都听你的。”朱开山站起来说:“进山就得懂山里的规矩,不想死就别胡来!”

  闯关东第二部(77)

  他用叫敲打着树干:

  梆梆——梆梆——

  老蝙蝠小心翼翼地问:“老朱,你这是干什么?”朱开山说:“我是在叫,告诉周围的参把头,咱们麻达山了,他们要是听见了就会有回音的。”老蝙蝠说:“哦,哦,弟兄们,一块敲!”朱开山说:“万万不可!这叫不是随便敲的,我们这是在说话,你敲人家就不搭理你了。”

  天色黑了下来。朱开山对老蝙蝠说:“当家的,拿房子吧,看来得拿个火堆了。”老蝙蝠小心翼翼地说:“老朱大哥,怎么拿?”朱开山说:“在山里,住下就叫拿房子,起火堆就叫拿火堆,明白了?”老蝙蝠说:“明白,明白。”对喽啰说“还愣着干什么?拿火堆啊!”小喽啰们赶紧捡柴生火。大伙在一起烤火,烤干粮。在老蝙蝠的示意下,喽啰们谄笑,像伺候亲爹似的给朱开山送干粮,送水,送烟。四周传来狼嚎声,喽啰们骨悚然。老蝙蝠说:“老朱大哥,你看咱们能出去吗?”朱开山说:“只要听我的,能。”众匪徒瑟瑟缩缩地一夜没敢合眼,好歹挨到了天亮。

  朱开山领着土匪又开始转山,不停地叫。忽然,远处有了回应:

  梆!梆!梆!

  老蝙蝠兴奋地说:“下可好了,有回音了。”朱开山说:“嗯,这是告诉咱他们在这儿。”朱开山叫着,带大伙循声而去。衣衫褴褛的一个小斜眼出现在大伙面前,仔细看却是传杰扮的。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朱开山惊呼道:“小斜眼,我可找到你了!”传杰说:“大叔,麻达山了?”朱开山说:“可不是嘛,转不出去了。”传杰说:“跟我走吧。”老蝙蝠说:“慢,老朱,这就是你说的小斜眼?”朱开山说:“不是他是谁?咱走吧。”

  老蝙蝠嘿嘿笑了说:“往哪儿走?咱们还没起大货呢!”朱开山说:“对了。小斜眼,带着大叔把大货起了吧,我找到买家了。”传杰说:“真的?那就跟我走吧。”土匪们欢呼雀跃,跟着传杰往前走。突然,传杰站住了,指着一棵大树说:“你们看,大货就在这棵树上!”就在土匪看树上大参的时候,朱开山跳将起来,众匪忽觉得脚底下一空,呼啦啦都掉进一个大狍子坑里。

  老蝙蝠叫道:“朱开山,你这个老狐狸,把我们放了!要不然我宰了你!”朱开山哈哈大笑道:“老蝙蝠,死到临头你还耍瓢把子威风,你说现在是谁宰谁?啊?你记住吧,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老蝙蝠软了下来说:“老朱大哥,你饶了我们弟兄吧,我们也是没办法吃上这碗饭的,你只要饶了我们,从今以后我们金盆洗手还不行吗?”

  朱开山说:“我早就对你们说过,我朱开山不怕死!告诉你们吧,我朱开山死过几回了,还有什么怕的?想当年我在老金沟镖打老果子,马蹄金送金大拿上西天,人也不是没杀过…”老蝙蝠面如土色说:“啊?你就是当年老金沟的朱老山?哎呀呀,不知道当年那个大名远扬的山东人就是你!老英雄,你早报大名我们众弟兄哪敢太岁头上动土啊!好好好,今天死在你的手里也不算冤屈,动手吧。”

  朱开山仰天大笑道:“我朱开山杀过歹人,杀过洋子,那都是万不得已,可从没杀过无辜,我怎么会杀你们呢?”他示意传杰放下一个软梯,老蝙蝠带着喽啰们狼狈地爬出来。老蝙蝠拱拳说:“老英雄大度,感恩不尽!”朱开山说:“兄弟,拉杆子上山的为数不少,可哪个不是劫富济贫除暴安良?我朱开山没有危害乡里,家境也就是个小有罢了,可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苦苦相呢?”

  老蝙蝠说:“实不相瞒,我和你们屯的韩老海有一面之,他说他闺女让你们家祸害了,我就听信了他的一面之词上了当,这个老杂,我这就去结果了他!”朱开山疾呼道:“万万不可!说实话,我朱开山虽然罪不该死,也实在有负于他,他闺女嫁给我二儿子,可不争气的儿子不喜欢媳妇弃家而去,他想出这一口恶气也是情有可原。”老蝙蝠更加敬佩说:“老哥哥,你真是个大气的人,兄弟佩服!”

  闯关东第二部(78)

  朱开山说:“不过他这么做也确实过分,我怎么也得杀杀他的气焰。这么着,我想借你一缕头发用用,不知道肯不肯。”老蝙蝠说:“老哥哥别说要头发,就是要我的脑袋也应该奉送!”说罢剪了自己的一撮白送给朱开山。

  韩老海在屋里踱着步,对秀儿娘说:“朱开山到山上去了?”秀儿娘说:“去了好几天了。”韩老海说:“他家里的人都躲了?”秀儿娘说:“躲了,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韩老海说:“就这些?”秀儿娘说:“就这些。他爹,差不离儿就行了,你真的要他家破人亡?”韩老海说:“我心里这口恶气没出来。”话音没落,韩老海愣了…

  朱开山大步流星地穿过院落,走进屋来。韩老海大惊失道:“你…”朱开山哈哈大笑道:“老海兄弟,老蝙蝠我去会过了,我没死,他托我把一件东西捎给你。”说罢拿出老蝙蝠的一撮白说“老海兄弟,这东西你认得吧?”韩老海吓得浑身颤,蓦地跪倒朱开山面前说:“姓朱的,我斗不过你,你看着办吧,我没二话。”朱开山忙扶韩老海说:“老海,你我是兄弟,这是干什么?我们两家恩怨该结了吧?”韩老海长跪不起,哭着说:“开山兄弟,是我把事做得绝了些,可这都是叫我心里这口恶气顶的啊!”朱开山说:“都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怪罪,等传武回来吧,回来咱们找他算这笔账!”

  2

  奔涌不息的松花江水,咆哮着,翻滚着…鲜儿沿着松花江下游慢慢地走着。她那天栽下江去是抱了必死的心,却未料栽到一个软滩上,被一个老艄公救上了船。她守在江边等候传武,却又哪里有个人影。泪干了,心也碎了。她就一直顺着江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临江的桃花渡镇,街上车来人往。鲜儿来到一个有客人出进的木楼里讨水喝,她显然不知道这是卖的青楼。老鸨子从屋里出来送客,笑眯眯地对两个男人说:“爷,尝到滋味了再来呀!”鲜儿走过来说:“大娘,我想跟您讨口凉水喝。”老鸨子打量着鲜儿说:“哎呀我的闺女,大冷的天喝凉水干什么?冻坏了身子不是玩的。屋里请,妈妈屋里沏的新茶,咱喝茶。”鲜儿推辞说:“大娘,我喝凉水就行。”老鸨子说:“别,别,屋里坐,别害怕,妈妈不要你的钱。”拖着鲜儿进了屋。

  这是一个以木质结构为主体的二层小楼。四个年轻男子正在整理清扫着厅堂。比较宽敞的厅堂内,四个浓妆抹的女打着麻将。厅堂里有通向二楼的楼梯,楼上的几个房间内隐隐约约地传来男女的调笑声与说话声。

  老鸨子问鲜儿:“闺女,到咱桃花渡做什么?投亲还是靠友?”鲜儿说:“也不投亲,也不靠友,想找点事做。”老鸨子眼睛一亮说:“闺女,你想找事做?哎呀,巧了,我这个店里正缺人手呢,何不留在我这儿呢?”鲜儿说:“留你这儿?做什么活呀?”老鸨子说:“我这儿的活轻省,就是一些南来北往的客要住住宿,咱伺候伺候人家…”

  这时候,衣着俗的红头巾从楼梯送嫖客下楼,嘴里语不断道:“爷,您这两条腿还站得住?要不就不走了吧,妹子再陪您一晚上。嘻嘻。”鲜儿听到红头巾的声音感觉到分外耳,循着声音看去。红头巾与嫖客边走边说着,猛然看见了楼下的鲜儿,惊诧地喊道:“鲜儿,是你吗?”鲜儿愣了片刻,也喊道:“红姐,你是红姐?”红头巾跑下楼来,和鲜儿紧紧地抱在了一起。鲜儿哭着说:“红姐,怎么会在这儿遇见你呢?你是住店还是在这儿做事?”红头巾咯咯笑着说:“傻妹子,姐一直没闲着,卖,卖大炕,这儿就是卖大炕的地方。”鲜儿倒了一口凉气说:“我的妈呀,我还当这是客店,还打算在这儿干呢。”红头巾对老鸨子说:“妈妈,你就别打她的主意了,她是我妹子,人家可是好人家的闺女。鲜儿,走,跟我上楼。”说着,拖着鲜儿上了楼。

  红头巾问了鲜儿的情况说:“你说你,转了一溜十三遭儿,到底又去了元宝镇,早知今何必当初?后来呢?”鲜儿擦着泪水说:“后来传文到底和那文姐姐成了亲,他爹把我收了当闺女。谁知道传武对我一直有心…”

  闯关东第二部(79)

  红头巾说:“他对你有心是一天两天的事?你一直没看出来?”鲜儿说:“我一直没往那上面想,就是拿他当自己的亲弟弟。”红头巾说:“彪不彪死了,知道那样我早就下手了。后来呢?”鲜儿说:“后来传武到底从家里跑出来,把我带到水场子。”红头巾说:“他就把秀儿撇下了?”鲜儿说:“嗯。这不,这块活干下来,我们俩本打算到野马湾安个家过日子,谁知道他被散兵打死了…”说到这儿已经泣不成声。红头巾听到这儿眼圈也红了,轻叹一声道:“唉,这个传武啊,可惜啊!我看了,你命里盛不下好爷们儿。好了,先说到这儿,我去叫点好酒菜,咱们边吃边说。”

  鲜儿说:“跟着排帮,我一道上没少打听你的消息,老独臂爷爷说,你一有了钱就跑到俄罗斯去快活,真的吗?”红头巾说:“老东西没说谎,我是活过今天没明天,怎么快活怎么活,什么福也享过,什么罪也遭过,人这一辈子的酸甜苦辣都尝遍了,死了也不屈。他呢?没跟着你们回来?”鲜儿又哭了说:“老独臂爷爷死了,病死了。”红头巾眼圈又是一红,说:“他那个人哪,硬了一辈子,我早知道他会有这一天,就是早晚吧。不想这个死鬼了,我问你,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鲜儿长叹一声道:“唉,走到哪算哪吧,我这辈子就是没家的命。”红头巾说:“呸!什么命不命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看你还是再找个人家,还要有滋有味地活着,来这世上走一遭可别亏了自己。”鲜儿摇头。

  红头巾火了说:“你说你是什么人?传武都死了,你为哪个守的寡?”说着说着骂了起来“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假的!好男人有没有?有,传武就是一个,可他一死就绝了!从我裆里钻出去的男人无其数,我没见过一个好的!你要么凑合嫁一个,要么就不嫁,像我这样,快活一天是一天,死了两腿一蹬,拍着巴掌,嘎嘎笑着见阎王。”

  红头巾正骂着,楼下传来一片喧闹声。红头巾说:“出去看看,又有什么热闹。”领着鲜儿走到回廊朝下看着,只见楼下一个孔武彪悍的中年人走进木楼。老鸨子叫着说:“大财神来了!大财神又来找媳妇了?”大财神笑着,满口山东腔说:“老东西,看见俺来了,抬头纹都笑开了。”一挥手说“今天晚上的酒席都算到俺的账下,可有一样,俺可不给你们的老二买账。”吃花酒的男人们欢呼道:“大财神豪气,谢啦!”

  红头巾向鲜儿介绍道:“看见了吗?这个大财神在关东山有不少买卖,可干的什么买卖谁都不知道,回回来出手可大方了。可就有一样,每回来了只喝花酒,姑娘都不沾,说了,就是想找个媳妇做老婆,挑剔得很。这个大财神,桃花镇的人谁不敬重?谁要是能让他看上眼儿,那可是一辈子享不尽的福。你等着,我给你搭搭桥,就看你有没有这个福气了…”鲜儿摇了摇头转身回屋,红头巾无奈地跟进屋内。

  大财神喝着茶和老鸨子聊天。老鸨子说:“大财神,好多日子没来了,在哪儿发财啊?”大财神笑道:“发什么财,发棺材吧。哎,俺托你办的事呢?有没有谱儿?”老鸨子说:“咳!没停着给你打听。你这个媳妇可难找,模样得俊,胖了不行,瘦了不要,的不喜欢,不的不中意,还非得是山东人,上哪儿给你找?”大财神笑着说:“慢慢找,俺不急。”

  老鸨子说:“我的爷,你还不急?实在没有入眼的不会先讨房小?也亏您靠得住!”大财神说:“俺平生不二。”老鸨子说:“有什么呀!现在有钱的爷们儿哪个不是三四妾的?”大财神说:“俺就不。”老鸨子说:“你这号人难找。可到底为什么?说给我老婆子听听。”大财神说:“想知道?”老鸨子说:“你说说。”大财神说:“不告诉你。”

  老鸨子说:“咳!你这个人,神神道道的,叫人琢磨不透。你说咱们交往也有几年了,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您是做什么生意的。来我这儿的爷们儿哪个不是左拥右抱的找姑娘们寻取乐儿?可您呢,就是不趟浑水儿。”大财神说:“人各有志。哎,这回来怎么没看见红头巾?往常来了,她就像贴膏药贴到俺身上扒不下来,今天怎么连她的动静都没有?又跑俄罗斯去了?”老鸨子说:“你说她呀?她的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扒拉出来的妹子来了,两个人拱到屋里嘀咕了一晚上了,连饭都是在屋里吃的呢。”大财神说:“好久没看见她了,俺还给她捎了点儿俄罗斯的洋玩意儿,过去看看。”屋里红头巾和鲜儿正说着话,鲜儿抹着眼泪说:“红姐,明天就是传武的三七了,我想给他烧点纸送点钱,省得到了那儿手里紧巴。”红头巾说:“烧吧。唉,你说你们连个夫的名分都没有,烧的什么纸?”

  闯关东第二部(80)

  大财神挑门帘进屋,高门大嗓地说:“红头巾,怎么猫在屋里不出来见客了?”鲜儿急忙躲到一边。

  红头巾说:“哎哟,我当是谁,原来是财神爷到了。今天刮的是什么风啊?”大财神说:“不管刮什么风,老远地都能闻到你身上的这股味儿。”红头巾吃吃笑着说:“得了吧,我再怎么对您都没有用。”大财神说:“怎么,听说你又去了趟俄罗斯?这回勾引了几个俄罗斯爷们儿?又有为你上吊抹脖子的?外国爷们儿就是好?”红头巾说:“好什么好?除了多味儿大没别的,多数中看不中用。”大财神点着红头巾的额头说:“你呀你!”一转脸看见了鲜儿,不由得一愣,眼神明显地离了,说:“红头巾,这位是…怎么不给介绍一下?”红头巾说:“哎呀,光顾得和您说话了,忘了介绍。这是我结拜的妹子,姓谭,叫鲜儿,闯关东和家里人失散了,一直漂着。”大财神说:“嗯,一看模样做派俺就猜个八九不离十儿。老家哪儿的?”鲜儿说:“明水。”大财神说:“出来一直漂着?”红头巾说:“可不嘛,当过丫环,山场子水场子都滚过,对了,还进过戏班子。”大财神说:“哦?还会唱戏?”

  红头巾说:“那可不!也是个角儿呢。关外进来的王家蹦蹦戏班子没听说过?当年她可是班子里的顶梁柱,艺名叫小秋雁。”大财神惊呼道:“你就是小秋雁?早就有耳闻,没想到今天在这儿见到了!”大财神反复端量着鲜儿,冲红头巾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说:“好了,不耽误你们姐妹说闺房话了,你妈妈还等着我喝酒呢。”说罢笑眯眯地走了。红头巾兴奋地对鲜儿说:“鲜儿,你好运了,没看出来?大财神对你中意了!”鲜儿摇头说:“他中不中意关我什么事?我也不想嫁人。”

  红头巾恶声恶气地骂起来说:“那你想什么?想你娘个头!你当你是谁?没撒泡照照自己?一身骨头,满脸晦气,隔着八丈远就能闻着你一股酸臭气,还拿着自己当个宝了呢,狗不是!”鲜儿说:“姐,我不想嫁人你何必我呢?”红头巾说:“我是你吗?扳着驴腚亲嘴儿不知香臭你,天上掉馅饼你拿股接,气死我了你!”说罢急匆匆出了屋子。

  大财神果真站在红头巾房外的回廊愣神儿,红头巾走到他跟前。大财神急切地问:“怎么样?”红头巾说:“您别急,我这个妹子哪儿都好,就有一样,犟着呢。”大财神问:“哦?为什么?”红头巾说:“我也不瞒您,我妹子本来有个相好的,这不,才叫散兵打死了,心里过不来呢。”

  大财神笑着点了点头说:“俺果然没看错,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儿,这就更可贵了。不急,好人儿都是千呼万唤才面呢,俺等着。”说罢,从怀里捞出一块金怀表说“这个送你了。”红头巾笑着说:“我也不是爷们儿,要这个干什么?”大财神说:“知道你用不上,留着好送给你中意的爷们儿啊。”红头巾咯咯笑着说:“我中意的爷们儿就一个,就是您,您就留着吧。”大财神哈哈大笑说:“红头巾,俺本来喜欢你的,可你现在一身老子味儿,叫人受不了。”

  自此后,大财神是三天两头往这木楼跑。这天不黑,就早早来了。老鸨子接说:“哎呀呀,我的大财神,您这些日子可是跑顺腿儿了,我家的门槛儿快让你踏平了,赶明儿我可得要你给换个新的,要不然这风啊雪啊打着旋儿往屋里灌,冻得姑娘们钻在被窝儿里还直打哆嗦呢。”大财神笑着说:“你这张嘴,就是能咋呼。行,赶明儿俺叫人给你扛副棺材板子来,能破多少门槛子?”老鸨子说:“你看看,还认了真了,我是说句笑话。”大财神说:“俺可不是说笑话,早就想孝敬你副寿材了。”老鸨子说:“那我就先谢谢了。快上楼吧,鲜儿等着您呢。”

  红头巾和鲜儿说闺房悄悄话。红头巾说:“你们交往这么久了,没看出来?他这个人啊,和一般的老爷们儿还真不一样,中有细,对娘们儿可真的是耐心烦儿,不管是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没看他对谁动过,说起话来柔声柔气,就怕吓着姑娘,多会体贴人!”鲜儿说:“看好了?看好了你就嫁给他。”  wWw.iJsXS.CoM 
上一章   闯关东   下一章 ( → )
《闯关东》精彩绝伦,是高满堂 孙建业耗费无数心力并历经数次思想斗争后才码出的,极速小说网提供闯关东最快更新全文阅读.致力最快速更新闯关东的最新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