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速小说网提供以待天倾最快更新全文阅读
极速小说网
极速小说网 科幻小说 校园小说 都市小说 架空小说 短篇文学 言情小说 重生小说 仙侠小说 综合其它 玄幻小说 乡村小说 同人小说
小说排行榜 历史小说 官场小说 灵异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总裁小说 推理小说 穿越小说 经典名著 竞技小说 网游小说 武侠小说
好看的小说 都市百美 伊底帕斯 家人宴客 家庭传奇 呆瓜阿福 妖女榨汁 罪恶进行 永乐仙道 碧栬江湖 人间仙境 热门小说 完本小说
极速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以待天倾  作者:马舸 书号:2135  时间:2016/10/5  字数:29735 
上一章   ‮寺返 章二十二第‬    下一章 ( → )
几人行不多时,来到闯营。周四问过营中守卒,知闯王、闯将早返,现已安寝,心道:“此时夜深,不便打扰闯王。我且先往李大哥处告与此事,免其见疑,来再禀明闯王,由他决断。允与不允,都不致另生枝节。”于是对木逢秋等人道:“我与闯将结义,相甚深,此事须先与他商议,才好定夺。你等不倦,可随我同往。”他一来恐自成多心,二来也怕几人疑他有推托之意,因此使两下相见,好释嫌疑。几人明其心意,都不做声,随他默默前行。少刻,来到自成帐前。木逢秋知不便靠近,拉几人立于几丈外等候。

  周四见帐门外并无亲兵守护,微感诧异,走上几步,刚要出声,忽听得帐内传出一阵娇哼轻之声,高低宛转,人心肺。周四虽与女无染,也知此是男女媾之声,只当自成行房,正要回避,却听帐中一男子息着道:“我这手段,可及得上闯将么?”随听一女子声笑道:“那厮只重兵事,从不肯在此事上下功夫,怎比得上你善解人意,又有这副招人欢喜的好躯干。"

  周四听那男声不是自成,不由一怔:“何人大胆,竟敢在大哥帐中行?”大步入帐,探究竟。刚一入帐,便见榻上卧了二人,颈叠股,状极绵,只因帐内无光,便看不清二人面目。榻上二人相搂抱,显是厮磨已久,外物皆忘,有人入帐,竟丝毫不觉,直至周四踢翻近旁椅凳,方一惊分开。那男子“啊”了一声,猛然坐起,伸手便去抓身边长剑。那女子吓得呆了,‮体玉‬横陈,全忘了以物遮羞。

  周四大步上前,挥掌拍向那男子头顶。那男子来不及拔剑,连剑带鞘刺向周四心口。周四并不闪身,手腕顺势一转,抓住那男子脖颈,微一用力,将他提了起来。那男子气噎喉堵,长剑“呛啷”落在地上。周四凝神观瞧,见这人浓眉阔目,身躯魁梧,竟是相之人,一惊松手,那男子栽倒在地。原来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自成手下大将高杰。

  高杰被制之时,已认出周四,直吓得魂飞天外,蜷缩难动。周四不看高杰,喝问榻上女子道:“何处妇?竟敢到我兄长帐中行!”那女子闻声胆丧,竟赤身从榻上滚落,匍匐周四脚下,哀求道:“叔叔休要声张,妾已知罪。”说罢嘤嘤泣,头上钗环颤,好似梨花新承雨,不胜娇羞。

  周四听到此妇声音,心头一震,慌忙背过身去。直楞楞立了半晌,方强怒火道:“嫂嫂请起,礼不可废。”那女子含羞起身,去一旁取件衣衫裹住娇躯,一双美目始终盯住周四后背,神情好不慌乱。原来这女子正是自成之邢氏。

  自成初为驿卒,曾娶韩氏,本属娼门之女。在米脂时,因与县役盖君禄通,被自成一并杀死,旋即为盗,又掠得邢家女子,作为继。邢氏态美,更兼多智,自成令掌军资。每分发粮械,必由贼目面领,是以与营众相,周四亦常见之。邢氏生,难免怀,偏自成有大志,不亲枕席,常难遂其意。久天长,自然由怨转恨,心它投。可巧高杰在自成帐下,常往邢氏处领械支粮。邢氏见他状貌魁梧,言语乖巧,不由得心猿意马,暗与他眉目传情。高杰为人鸷,却有胆,既明其意,也乐得乘势勾引。二人遂瞒着自成,背地苟合。谁想宵不永,梦易断,这一二人趁自成往别处商议军情,正成就好事,不意竟被周四撞见。周四与自成有金兰之谊,二人俱知,只恐情败,大祸临头,怎不提心吊胆,如临噩梦?

  高杰既见周四,便知大事不妙,眼望地上长剑,几番取之偷袭,却又不敢,直急得冷汗遍体,心似旌悬,连连向邢氏暗递眼色。邢氏知此刻性命攸关,哪还顾得美丑?嘤咛一声,软软跪下身去,扯住周四衣角,噎道:“叔叔活我,务要容妾道个原委。”

  周四回身,见邢氏酥,双如峰,面上一羞,忙又背过身去,抖衣袍道:“嫂嫂休要不识廉,且将衣衫穿好,再供情。”邢氏羞臊,略整衣衫,狠狠瞪了高杰一眼,随即双手捂面,啼哭起来,呜咽道:“妾二九之年,便被你兄掠来,几年来亡命奔走,从无一安宁,自思命苦,只求能夫相伴,聊慰华年。谁想你兄凉薄,从来不思恩爱,十之中,倒有九在外不归。妾独守空房,愁怀寂寞,方做下这桩丑事。叔叔如可怜妾柔弱女子,处世艰难,便不要张扬此事。妾来生变牛做马,也要报叔叔恩情。”说罢泪水断珠般落下,全身微微颤抖,如荷叶风摆,娇弱可怜

  周四回过身来,见邢氏花容惨淡,珠泪盈腮,心道:“大哥乃豪雄心,自然怠慢妇人。此女弱骨柔心,也是可怜,总不能传扬此事,坏了她性命。”眼望邢氏体貌娇俏,如不胜衣,一副哀恳之态,令人心动,不由长叹一声道:“我兄长世之英雄,后必腾达,总不致辱没了你。你若稍有见识,此后便当洁身自守,以待夫贵荣。今之事我暂不声张,倘你二人不思悔改,仍有勾连,我必亲取狗头,雪兄长之!”

  邢氏闻言,顿时破涕为笑,拉住周四手臂,媚声道:“叔叔怜妾之苦,妾当何报?”说话间一抹红云飞上脸颊,两眼含情脉脉,在周四脸上扫来扫去。周四不耐,挥袖将邢氏推开,厉声道:“周某以兄敬嫂,乃念人伦。再生它念,休怪无情!”说罢便要出帐。

  高杰见状,慌忙拦住去路,叩首道:“高某一时糊涂,做此丧伦灭理之事,实已羞愧难当。逸王既言饶恕,望能立下重誓,不漏半点口风。高某终生铭感大德。”说着磕头不止,咚咚有声。周四见他浑身赤,丑态毕,又恨又鄙:“此人做出丑事,却要我发誓为他藏羞,当真无之尤!闯营有此徒,确教人羞与为伍。”一时怒火难,冷笑道:“周某言重九鼎,岂能出尔反尔?今我二人都立誓言,后如不遵守,便同此剑。”说罢踏住地上长剑,脚下微一用力,那口剑连剑带鞘,登时断成三截。

  高杰一惊,忙以手指天道:“高某无行,深有悔意,如再故犯,必为刃所诛。”周四哼了一声,转身出帐。高杰拾起断剑,眼望周四背影,目中出凶光。

  周四出得帐来,木逢秋等人急忙上前询问。周四心烦意,只说自成不在,也不细言。几人见他面色阴沉,似有不乐,都不敢多问。周四走回自己寝帐,令亲兵为几人安排了下榻之处,便命各自回帐休息。盖天行、应无变告辞出帐,叶凌烟与周四聊得几句,自觉无趣,也出帐歇息去了。木逢秋立在榻前,执意要为教主守夜,周四劝去,木逢秋始终不依。

  周四念他忠心依旧,颇受感动,握住其手道:“先生自管安睡。明一早我便亲见闯王,说明此事,总不成负了大伙心意。”木逢秋稍感踏实,这才告辞出帐,在帐外转了几圈,自觉满腹忧思,已难尽吐,叹息两声,也自回帐安歇。

  次清晨,周四梦醒起身,整衣出帐,只见木逢秋等人早已等在帐外,心道:“几人早早相候,自是恐我食言。我为明教之长,反不能取信于教众,即使朝夕相处,又有何乐趣?”当下不理几人,径奔祥大帐走去。几人跟在其后,心下均疑,相视以目,并不做声。

  周四来到祥帐前,见帐门木桩上拴了几匹战马,正是自成、宗敏等人坐骑,心道:“众将俱在,须引几人入帐,两厢见面,才好有个口凭。”回身对几人道:“你们与我面见闯王,一干事由,只管说与他听。”说罢大步走入。几人略一迟疑,也跟了进来。木逢秋眼望帐内十余位头目,面无表情;盖天行则仰头望向帐顶,神情倨傲。

  周四见祥坐于首位,自成伴在其右,忙上前施礼道:“昨夜故人来访,邀我往少林走上一遭,偿其旧情。少林对我有养育之恩,此恩不能不报。今特来禀明闯王,望能准我离营,了却私情。"

  高祥听他要走,急道:“战事将近,四弟何言离去?莫非祥怠慢,委屈高贤?”起身离座,拉住周四手臂,大是不舍。刘宗敏也起身道:“四弟功盖全营,兄弟们无不钦服,可不能说走便走,冷了大伙心肠。”田见秀、袁宗弟等人也纷纷劝阻,言语恳诚。

  周四为难,跪倒身躯道:“闯王恩重,誓当死报;众兄弟情深,亦当同甘共苦,方是大义。然少林多年哺育,恩同父母,岂有不偿之理?闯王明达,还望念我愚情,勿生嫌疑。”高祥将他搀起,紧握其手道:“四弟人中龙凤,与众同座,实屈大才。只恐一旦远去,飞升入云,不复相见了。”说话间凝视周四,深恐倏然远走,化云化烟。

  周四感动,环顾众人道:“周某投身闯营,如尺泽之鲵幸归大海,只思捐躯效首,与众兄弟扶保闯王,实无半点离意。无奈旧情难却,忧扰我心,若不补报,寝食难安。今言离去,数必返,如不践言,此生必与草木同朽,毫无作为。”众人听他说出这番话来,都不好再劝。高祥连连摇头,仍不肯依。

  木逢秋等人见周四苦苦相求,确有诚意,都是又喜又愧,但听他立誓言返,不留余地,心中又烦起来。

  众人说话之际,只见李自成站起身道:“四弟念旧,正是男儿情。既然一定要走,众位也不必阻拦。”周四心道:“大哥向来多疑,今为何这般爽快?”眼见自成面色如常,心思难测,不觉犯疑。

  李自成来到周四面前,笑道:“四弟离营,合当摆酒饯行。众兄弟各有军务,不必一同相送,只我二人在营门前饮上几杯如何?”周四不明其心,默默点头。

  高祥见自成如此说,也不好再留,拉住周四道:“四弟早去早回,切莫让众人挂念。”眼望木逢秋等人,又问道:“这几位不知是何方高士?”他见木逢秋颇具道骨,盖天行凛凛有威,知非等闲之辈,因此发问。

  周四道:“俱是小弟忘年之友。小弟少年之时,常得他等照护,自来以父兄视之。”木逢秋等人闻言,慌忙跪倒道:“教主如此说,属下等实不敢当。”几人入帐后神色从容,视众人如同无物,忽然跪倒,对周四极尽谦卑,倒令众人吃惊不小。

  高祥听几人唤周四“教主”暗暗纳闷。刘宗敏好奇,高声问道:“四弟是什么教主?如此威风!”周四扶起木、盖等人,摇头笑道:“江湖教派,不值一提,刘兄切莫当真。”木、盖等人心中一沉,缓缓起身,脸上都掠过一丝怒容。

  李自成道:“四弟要走,这便起程,大伙不必远送。”当下拉周四走出帐来。众人出帐相送,高祥反复叮嘱,劝其早回。周四连连点头,与众人拱手道别。李自成面带微笑,催众人回帐。高祥仍是不舍,与周四又说了半晌,这才挥手道别。

  周、李二人并步前行,木逢秋等人随在其后。盖天行回望大帐,哂笑道:“高祥枉为贼首,适才话别,儿女之态尽现,似此怎能统领千军,成就大事?此人徒有妇人之仁,后必为他人所乘。教主倾心依附,真明珠暗投!”木逢秋面有忧道:“此人言语宽和,面有德相。教主从之,也算得逢明主。”说着向前面望了一眼,低声音道:“我观与教主同行之人,鹰眼深颐,蝎鼻高颧,乃人中特异之相。有此相者,一生大成大败,运理难测。与之共事,有始无终,无时不险。教主虽也是人中尊贵之相,但与之久处,终归不吉。幸喜他二人暗含相旺之气,同在一贼麾下,尚不致做龙虎之争。”几人听了这话,都向自成望去。李自成不察,与周四缓步来在营门。

  众人出帐之时,李自成已命人在营门摆下水酒。当下几人落座,李自成陪周四饮了几杯,随将酒杯放下,笑望周四道:“我与四弟相莫逆,今四弟离我而去,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得不吐。望四弟真心告我。”周四见他神情古怪,顿生疑心,说道:“不知大哥所问何事?"李自成仰面一笑道:“愚兄好奇,敢问四弟此刻惶恐否?”

  周四一怔,起身道:“大哥这是何意?”李自成哈哈大笑,手指营中道:“我看四弟此去非为故人之情,恐其中另有隐情吧?”周四摸不着头脑,半羞半怒,并不开口。盖天行忍耐不住,腾地站起身来,点指自成道:“你是何等草莽?竟敢对我家教主质疑!”李自成冷冷一笑,也不理他,伸手去怀中取出一物,推在周四面前道:“四弟看此物如何?”

  周四低头观看,正是昨夜在自成帐中立誓时踏断的长剑,心中一沉:“难怪今离营,大哥毫不阻拦,原来是那妇从中捣鬼。”他见了断剑,已知必是高杰、邢氏做贼心虚,恐自己在自成面前了口风,是以先进谗言,一时怒火中烧,便要尽吐实情,转念又想:“那妇既敢挑拨是非,必然极尽言词,说我强暴于她。大哥先入为主,正是将信将疑之时。男女之事,凭言语实难辩得真伪,况大哥与我义结金兰,我兄弟当众谈及此事,颜面俱损,后如何立足闯营?大哥向来明理,此事也未必糊涂。我只以言语点他,他若仍不醒悟,足见对我全无诚信,这份兄弟之情,我也便放在一边了。”前思后想,许久不言。

  李自成笑容不敛,以手把玩断剑,双目却在他脸上扫来扫去。木逢秋等人不明就里,面上都现疑云。

  周四立了半晌,长叹一声道:“妇人善怀,难耐寂寞,恩爱稍寡,便生别情。其心浮移不定,最不可测,其言巧媚无实,岂能深听?自来绝世之,可倾人国;碧玉之娇,匹夫丧志。我与大哥应时起事,翻覆天地,早将财帛女子,视做粪土疮毒。大哥如若知我,休因妇人自误!”

  李自成闻言,目中一亮,望了望断剑,突然抚掌大笑道:“四弟不言,自成几为妇所欺!”起身将断剑掷在地上,举杯道:“大丈夫难免。四弟若再见时,替我一并除之。”说罢饮尽杯中之酒,紧握周四双手道:“四弟保重,早去早回,莫让众兄弟久待。”略一拱手,转身向营中走去。

  周四望其背影,心道:“我只说一句,大哥便辨明曲直,确是料事明白。他猜出邢氏有私,却不问夫何人,其心着实难测。我今当面言志,虽释其疑,然大哥善妒,也不知这番话是否种下恶果?”他与自成久处,深识其,凡事都加小心,回想适才言语颇有不妥,不暗暗担心。

  木逢秋见周四双眉微蹙,上前道:“教主所言,乃丈夫识见。所谓酒能伐足戕生。教主跃此樊篱,实令属下欢喜。”他曾听叶凌烟说过周四在昆明恋华山派女弟子之事,几年来一直忧心忡忡,深恐教主坠入情网,毁志妄行。及听周四一番慨词,分明将情意视如浮云,自是由衷喜慰。叶凌烟也凑上来道:“老木说得不错。女男风,犯之必遭天谴。我明教中人忠心护主,永保童体,再俊的娘们儿,咱也不稀罕。”

  周四不看二人,目光飘向远处,怅然道:“上苍让我回心,我方知此情无寄。实则这人世之间,确有令人永难忘怀的女人呢!”说罢苦涩一笑,拂袖出营。

  几人出营向西,行得几里,木逢秋道:“荥距登封只一路程,目下不知少林境况如何?我等宜加快行程。”

  周四离营,心情畅快许多,回身笑道:“既要快行,便劳凌烟头前领路,咱几人试试脚程。”叶凌烟听了,拍手道:“属下别的不成,要说撒着疯跑,教主可找对了驾辕的好马。”木逢秋听他口没遮拦,一句话将教主也骂成了拉车的牲畜,斥道:“不成器的东西!你只管在前面疯跑,我等跟着你便是。”

  叶凌烟技难耐,笑嘻嘻走上前来,冲周四打了一躬,蓦地里弹了出去。这一弹事先全无半点征兆,脊背向前、头脸向后,仍是打躬作揖的姿势,转瞬间却飘出六七丈远,两脚足尖点地,似实似虚,犹有向前腾展之势。周四叫一声好,突然凌空飞起,一足向后虚踢,身子如飞燕掠水,疾滑向前。他起势迅猛,力道十足,眨眼间划过叶凌烟头顶。叶凌烟一惊,仰身蹿起,伸手抓出周四左足。周四哈哈大笑,带着他又向前滑出两丈,二人方款款下坠。

  二人顷刻间飞出数丈,木、盖二人齐声叫好,也跟了上来。应无变武功不济,落在最后,跳脚叫道:“教主如此奔跑,属下再长四条腿也跟你不上!”周四见木、盖二人轻功俱高,只应无变相去甚远,笑道:“你快上前来,我抱你奔跑,与凌烟比个高低。”

  叶凌烟见周四身法奇谲,在空中放声而笑,气力犹自宽余,已然大生兴致,听他如此说,好胜之心更起,心道:“教主轻功皆我所授,刚才那一式虽然推陈出新,毕竟不出我所设区囿。他功力有长,但想与我并驾齐驱,也非易事,再抱一人岂能胜我?”自思胜券在握,叉道:“好!好!好!教主抱了一人,若还胜我,我便将两条腿剁了,从此爬着走路。”

  应无变跑上前来,赔笑道:“叶长老就算爬着走路,也比小弟快上百倍。”木、盖二人听了,都笑了起来。周四抓住应无变带,将他轻轻提起,笑道:“他爬着走路,或许比你快些,但你不用腿走路,却未必输了给他。”说罢做势行。

  叶凌烟唯恐被他抢先,脚尖一点,轻飘飘跃了出去,惊猿兔一般,向前飞奔。他这一展开身形,当真捷逾电闪,状肖鬼魅,一件白袍随风舞动,直罩得一身朦胧,两足不见。吐息换式之际,犹如灰线草蛇相仿,似断实连,式式无痕。远远望去,好似飞掠于静水之上,毫无高低蹿伏之态。神技至此,实令人瞠目结舌,疑为天外飞仙转世。

  周四暗暗钦佩,清啸一声,发足追赶。他手上提了一人,脚下丝毫不缓,一面飞奔,一面纵声笑了起来。笑声初时清亮有节,到后来真气弥漫周身,升降无形,笑声更是高亢越,响震四野。

  木、盖二人见他愈奔愈快,笑声也愈来愈响,那自是中气充沛无比,不受任何颠簸疾驰所束,心下无不惊骇。二人尾随其后,渐觉体内真气受了,竟生出一股从所未有的蓬之力,纵跃之间,气息灵动转,远胜平时,不由面面相觑,各惊疑。须知二人武功俱入化境,纵使海啸山崩,难惊其内;万夫虎吼,亦是视如蚁鸣。身当此时,心中都想:"当年周教主四十余岁上,内力也难达此境。教主正在华年,怎就有如此骇世惊俗的神功?"二人一般心思,均知教主功深至此,实是武林中千载难出的奇人。想到明教终得圣主,中兴大业指可待,不约而同地出笑容,一时老骥思奔,不甘于后,都与这位年轻教主一较筋骨之能。二人距周四本有三四丈远,既生此心,脚下自然加快。盖天行身法别具一格,一足刚起,另一足随向前踢,两腿错之间,便即跃出数尺,仿佛狂风疾卷,霎时间追近丈余。木逢秋见他腾如龙虎,起落异常矫健,微微一笑,也跟了上来。他生恬淡,步法便不及盖天行放阔急促,然举步从容,一趋一缓,劲力皆稳伏不,意态悠闲从容,丝毫不显着力之痕,盖天行努力纵跃,他却始终紧随其后,只让一步之先。

  盖天行提气疾冲,几番将木逢秋落在后面,均难如愿,不觉笑道:“逢秋虽暮犹能趋,老马为驹信不虚啊!”木逢秋亦笑道:“古人云:‘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天行已近花甲,岂不闻白首之心,更当存千里之志?”盖天行闻言心动,停步挽住木逢秋手臂。二人相视大笑,臂前行。

  周四奔得一阵,眼见叶凌烟仍在数丈之外,不易追及,便思加快脚步,胜之取乐。忽听身背后盖、木二人笑语声,极为开怀,不由想到:“我与几人这般洽,久必依恋不舍,一旦我声言返营,他等必要百般阻拦,不肯放归。那时我执意离去,反要招致怨恨,岂不将昔日之情也一并毁了?”想到此处,情不自地停下脚步,五指一松,将应无变放落在地。应无变被他提着跑了数里,早已头晕目眩,难辨西东。刚一着地,立时栽倒,只觉眼前金星冒,一片模糊。

  木、盖二人赶上,正要问为何停步,及见周四神情有异,因不知他心中所想,便不敢贸然相问。叶凌烟跑出老远,回头见几人站住不动,忙折转回来,叫道:“大伙正赶得起劲,教主为何停留?”周四不答,负手站了一会儿,独自向前走去。几人自他离营,都天喜地,快慰此行,忽见他莫名其妙地冷了脸面,均想:“莫非我适才忘形,有失礼数,因而惹教主不快?”当下人人声,悄然跟随。

  一行人走出十余里路,周四始终神情漠然,缄口不语。几人不明究竟,愈发觉得教主喜怒无常,不易相处。众人前时奔跑,少说也赶了数十里路程。木逢秋料傍晚必能赶到嵩山,心下稍慰,沿途便与盖天行等人唠些闲话,对周四则敬而远之,不去打扰。

  应、叶二人本要凑上前逗教主开心,几番都被木逢秋以目制止。二人虽浅薄油滑,倒也知趣,索互相吹嘘,聊以解闷。

  待到暮西倾,几人已入登封县境。又走了一个时辰,远远便望见太室山叠嶂层峦,拔于前。

  嵩山由两群山峰耸峙而成,东为太室山,西为少室山。太室山群峰相连,多巍峨雄阔,少室山则峰峰高耸突兀、俊伟争秀。

  几人沿一条小路入山,登坡转径,颇费周折。直至东山月上,星光满天,方来在少室山北麓一片长满密竹的山坡前。

  周四幼年长于少林,对嵩山却不甚熟悉,加之数年不归,记忆已淡,立于坡上,竟不知处身何处。木逢秋见他四顾茫然,笑道:“教主寄身少林十数年,难道不知此为何处?”周四缓缓摇头道:“时过境迁,旧梦烟逝,虽临故地,实不知身当何往?”木逢秋遥指坡南几座峻峭的峰峦道:“那便是五峰。沿峰间石道转折而行,至山北坡丛林,便是少林寺的所在了。”

  周四顺他手指望去,影影绰绰,果见一片密林蓬生于山脚之下,依稀便是当年生长之地,不觉叹道:“月逝矣,岁不我与!我思夜想,以为终生难忘之地,竟已对面不识。可见物换时移,人生原本反复,纵有愚情块垒,亦当一笑置之了。”

  木逢秋见他面有倦容,心道:“教主这般年纪,怎就看破世情,出厌世之意?他时而壮心满怀,时而又悲观弃志,那是为了什么?"

  周四在坡上立了一会儿,眼望山岭黢黢,似无尽头,目中倦意更浓,轻声道:“当年周老伯辞世,我被群僧所逐,徘徊山间,不知所往,中心着实凄苦。不想月飞驰,感慨依旧,此番重返故地,仍觉人世苍茫,前路渺渺。”几人见他感慨万端,都不知如何劝慰。

  木逢秋听他提到周应扬,忙道:“属下等此来少林,都往周教主坟前悼念。烦教主指引道路,了却我等多年心愿。”盖天行、叶凌烟也上前恳求,急往故主坟前凭吊。周四微微点头,引几人向坡下走去。

  五人几经转折,来到寺院后山坡前。周四重蹈故土,万千思绪齐涌心间,一草一木,俱添愁情,只觉离寺数载,恍如一梦,一觉醒来,自己仍是那个不黯世事、天真跳的小僧。几人见他颇有些失魂落魄,都不敢随便作声,放慢脚步,远远跟在他身后。

  周四缓步前行,来到后山坡,只见满坡荒草,枯树杂乱,转得几圈,也寻不见旧所居。几人随后跟上,问道:“教主在寻什么?”周四绕坡走了一趟,仍不见口,失神道:“树高草长,难觅旧天堂。莫非天意已定,不容我再有反顾?”几人不解其意,相顾疑惑。周四说罢,似有所悟,不再找寻口,快步向坡后峰岭走去。

  几人上得峰来,周四用心辨找,只见当年那几棵古松仍在,松下却没了坟包,显见风吹久,坟头泥土早已飞散。木逢秋瞧他微皱眉头,忙问道:“教主可还记得周教主长眠之地?"

  周四见几人都望着自己,心道:“周老伯坟头土平,我也难指确切之地。如若实言,几人必疑我草草埋葬死者,不曾尽心。反正周老伯尸骨就在这几棵树下,我且随便指定一处,也好让几人安心。”手指一株古松道:“此松最高,当年我便将周老伯埋于松下。”几人闻言,都向松下走来,虽见地上泥土松平,但教主既言在此,料不会错。想到周应扬生前威震江湖,尊隆无比,死后竟葬在这等荒山野坡,泪水顿时夺眶而出,齐齐跪倒松下,失声哭了起来。

  周四立在一旁,见几人捶叩首,哭得异常伤心,连应无变也是热泪满颊,如丧考妣,心道:“周老伯为人虽然孤傲,想来对下属必极为爱护。不然他已逝多年,众人怎还会如此悲痛?”言念及此,周应扬生前笑貌音容又浮现在眼前,忆及他对自己的许多好处,目中也不由泛出泪光,伸手去怀中取出圣牌,握在手中看了一阵,想到人亡物在,前尘如梦,心头涌上阵阵凄凉,暗想:“人之一生,由自家哭声中来,又自他人哭声中去,一场过客,殊途同归。周老伯始终不丧其志,固然难得,一旦化为尘土,又与草木何异?可见死生是命,穷通亦是命。周老伯不识此理,恃才抗命,委实可叹可怜。”他自到嵩山,触景生情,一直郁闷不乐,有此一想,更觉人命危浅,只在朝夕,不由得反躬自问,若有所疑其志。

  实则他生具慧,本有悟道参禅之,当年少林有一僧颇具法眼,曾言他面带佛相,眉宇间却暗伏凶煞之气,如终老佛门,戾气自消,一旦远离嵩山,必然难逃劫数。其时周四年幼,并未深思此僧之言。也是他前缘未尽,此番又返嵩山,置身禅林圣土,不免固牵动,生出空无之想。

  地上几人哭了半晌,渐渐止了悲声。木逢秋故主情深,伤怀难,捧起一把泥土,含泪看了许久,摇头叹道:“月如跳丸,人生似朝,倏然而已,奄如飙尘。纵是周教主这等伟世之器,一旦星殒,也难逃身后凄凉。我辈远逊,亦复何为?”周四默默点头,深以为然。

  盖天行见二人一般神情,都有萎靡之态,厉声斥道:“人生如寄,唯当纵横,何用愁为!人谁不没?大丈夫生荣死哀,方不负天地养育,若只念朝长夕短,人生微渺之事,岂不与穷经僧侣、追子无异?今在周教主坟前,竟闻此孱弱之词,他如黄泉有知,怎不痛心疾首,叹我等难承其志!”这番言词,直说得周、木二人满脸通红,哑然无语。

  周四思入歧途,豪情已失,猝闻此言,犹如当头喝,心头大震:“我只念生寄死归,人生虚幻,却不知此念生,必将年华虚掷,功业投东。我来嵩山,一直神舍难守,如受召唤,原来尽是这虚生之念做怪。今若非天行点醒,我志休矣!此人言语耿直,我所不喜,谁想确有灼见真知。”他心乍醒,深恨猛志不坚,仰面望向苍穹,出愧悔之意。

  盖天行不知他心中所想,暗忖:“教主心思难测,我几番进言,劝他担负中兴大任,他都不置可否。今在周教主坟前,正当促其立下誓言,答允复我神教。他虽志在闯营,毕竟与周教主情深,一旦立誓,便难反悔,如此方能遂了大伙心愿。”于是道:“周教主毕生心愿,便是光大圣教,整束江湖。他老人家驾鹤西返,我等理应禀承其志。今至其冢,正当立誓言诚,告慰英灵。不知教主意下如何?”周四微微皱眉,并不作声。

  盖天行笑道:“教主不言,想是早有此意。这可真是不谋而合了。”从背上出长剑,入土中,随即拉住周四道:"我等这便对天起誓,竭力虔心,复我明教,若怀贰心,人神殛之。”木逢秋等人听了,纷纷跪倒剑前,侧目望着周四。

  周四无奈,只得走到剑前,暗想:“今我一旦立誓,再难摆众人纠,江湖上纷纷扰扰,我哪有精力应付?”几人见他犹豫不定,都在背后催促。周四推托不过,跪下身来道:"周老伯英灵有知,保我中兴明教,一统江湖。他年得遂心愿,再来扫祭坟冢,告慰亡灵。"嘴上虽如此说,心中却暗暗叨念:“皇天在上,周某自今起,用志不分,摒绝一切善恶爱憎、无聊情思,专心成就大事。苍天若知我心,便保我功成名遂,终为一方雄主。”几人见他仰面向天,神情庄重,都当他诚心许誓,致力中兴,心下无不欢喜。

  周四站起身来,掸去身上泥土,正要扶几人站起,忽听峰下传来呼叱之声,其间还夹杂着兵器的撞击声。地上几人同时跃起,都向峰下望去,草木遮挡,哪能看得真切?

  周四心疑,率先向峰下奔来。刚一下峰,便见西面一处陡坡上人影晃动,有四五名黑衣人舞剑抡拳,走马灯似地围住一人争斗。

  周四纵身来到切近,见几名黑衣人趋退游走,武功都甚了得,中间围住这人,身材高瘦,穿一件灰色僧袍,须眉皆白,竟是一个年迈僧人。这老僧力敌数人,似有些力不从心,前遮后挡,连生险象,有几次险些被一黑衣人长剑刺中,但神色从容,毫不慌乱,大袖挥出,几名黑衣人必向后跃开,显见功力极深,劲气四溢如刀,难以抵挡。

  周四见这老僧连挥数掌,掌掌平淡无奇,每发一掌,都似无可无不可,任意往之,毫不着象。这等掌法,非但虚实难测,形神也杳不可寻。他武功虽高,自料也难达于此境,不由暗暗诧异:“这僧人掌法高明至极,如能尽数施展,胜那几人绰绰有余。为何只以左掌攻敌,右手却藏于袖中,不肯使用?”

  原来那老僧斗了多时,右面始终以大袖敷衍,不曾双掌齐用,如此一来,掌法中便出极大的破绽。那几名黑衣人都是一角色,合力攻之,自然大占上风。

  周四又气又急,正要责问那老僧为何只用单掌应敌,那老僧却忽然停下手来,仰面叹道:"一臂之失,功退万里!老衲若非皮囊有损,几位施主想不能在我少林横行吧?”

  那几名黑衣人似对这老僧极为钦仰,都退后两步,拱手道:“大师手臂不残,我等避之犹恐不及,岂敢贸然相犯?”那老僧叹了口气道:“老衲已是朽木,几位施主杀剐任便。只可惜我少林垂寺千年,竟要毁于一旦,实令人肝肠寸断。唉,万物自有生发寂灭,人意岂能强之?众僧提心吊胆多年,还是难逃此人之手啊!"

  周四听几人言谈,方知那老僧右臂早断,心中一阵狂跳:“难道是他?”借月光望去,只见那老僧满面皱纹,神情凄苦,却不是空如是谁?他与周应扬居,每皆由空如送下饭食,久天长,内心深处早将他当做亲人,猝然相遇,不意动情涌。木逢秋等人随后跟来,都眼望周四,看他做何举动。

  周四大步上前,边走边道:“大师因何如此悲观?想少林立寺千年,长享福祚,倍受万景仰;垂之后嗣,虽一时衰微不振,亦无绝灭之象。一干小丑纵有痴心,然蚍蜉撼树,原不自量,只须信手一挥,立时消逐,大师何用愁苦忧虑?”

  空如侧目观瞧,见来人年纪轻轻,举步随意,浑不似习武之人模样,心道:“这青年口气好大,听言语似与我少林有旧,莫非是俗家旁支的弟子?”其时少林拳法传遍天下,仅中原一带便分出十余个支派,其中尤以心意门、韦陀门声名最为响亮,弟子也最为众多。空如料不到周四如此年纪,便已伐洗髓,举手投足俱深敛不,一瞥之下,只当泛泛之辈,不过初入别支门墙,不住暗暗摇头,怪孺子轻佻张狂。

  几名黑衣人听周四口出大言,都现怒容。一人不由分说,挥剑向周四心口刺来,口中喝道:“小畜…”他本是骂“小畜生”三字,不想最后一字尚未出口,长剑突然手飞出,身子跟着腾了起来,在空中连翻了几个筋斗,落地时额头触地,部撅起,正跌在空如面前,好似朝佛拜圣,一动不动。这一变突如其来,连空如站在近处,也未看清周四如何出手。盖天行、木逢秋却面带微笑,暗暗点头。

  几名黑衣人见状,神色惧是一变,晃动身形,同时扑了上来,四面夹攻,拳剑齐至。周四立在当中,微笑不动,待几人近,忽伸手抓向面一人。那人运剑刺来,堪堪便要刺中周四,不想剑尖距他肩头仅有寸许,前襟猛然被他揪住,一惊之下,正要回剑削其手臂,蓦地口一麻,身子已离地而起,飞在丈余高处,突然头下脚上,斜斜划落,不偏不倚,恰好落在空如背后,着地时也是俯首,如朝似拜。

  周四掷罢一人,又向左侧一人抓去,一足随起,将右侧那人踢得筋斗连连,直向空如掼去。空如一惊,右边空袖飘起,卷向那人际。袖着其身,忽觉他前冲之势中,另伏着一股下沉之力,袖上似托了千斤巨物,挥摆不得,待要向后退避,那人已一头撞在地上。空如不及身,袍袖被那人在身下,晃得两晃,险些站立不住。正骇异时,另两个黑衣人也惊叫着飞了过来,一急一缓,纷纷落在自己身边。这五人相继被周四击出,在空中各俱形态,一经落地,却都做俯拜之状,刚好将空如围在当中。乍一看去,真好似众星拱北一般。

  空如愕然环顾,实不信所见是真。他适才与几人手,只觉个个艺功深,任指一人,武功都不在各派掌门之下,自家便手臂不断,胜之也殊非易事,这青年未施全力,已获全功,如若尽展所学,几名黑衣人恐要立死于当场。震惊之余,忍不住向木逢秋等人瞥去,暗生恐慌:“这青年武功高深至极,我平生所见人物,只有两人可与之相比。难道他身后几人,竟是他的师尊长辈不成?”言念及此,顿觉天外有天,自如蝼蚁,不叹道:“贫僧朽矣,缩首嵩山,竟成井底之蛙!"木逢秋捻须笑道:“我闻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大师方外高士,理当守常不,何故屡叹不止,俗情?”空如循声望来,见几人都含笑瞅着自己,猛然认出这几人是谁,目中顿惊恐,呆立半晌,方合十道:“多年不见,几位施主别来无恙?”木逢秋等人还礼道:“蒙大师挂念,微躯尚还清健。”空如复了常态,心中却暗暗叫苦:“这几人一到,我少林再也难逃噩运了!”他壮年时行走江湖,与木、盖二人曾有数面之缘,早知二人技艺通神。当年师兄空问在,便常道明教人材济济,其中尤以莫羁庸、木逢秋、柳心云、盖天行四人为最,并嘱寺中僧侣,万不可与这几人手。空如知师兄所言非虚,此后便极少在江湖上走动。谁料数十年后,木、盖二人竟一同来到嵩山。这二人只须一人到此,已可技群僧;二人齐至,实能将少林搅个天翻地覆。若再加上那青年男子,三人合力,便是将少林毁寺灭种,也只在须臾之间。空如愈想愈怕,方寸已,目视几人道:“我少林虽与贵教有隙,然周应扬在,鄙寺囚而不辱,养而不图,并无半点亏负之处。今各派寻衅而来,生死存亡之际,几位施主定要乘人之危么?”木逢秋微微一笑道:“愚志未酬,正借少林之地,重扬我教声威。"空如脸上变,沉声道:“当年我神光师叔力服贵教,贵教冷教主曾在各派面前低头认输,发誓退出中原,一干教众永不许踏入鄙寺半步。此事虽逾数十年,冷教主涕泣之言,犹在耳畔。几位施主想也不会忘怀吧?”木逢秋等人闻言,都羞恼之。几人年轻时即入明教,一干往事皆曾经历,当年少林僧神光技冠天下,将明教打得一败涂地,乃是自明教创教以来最为奇大辱之事,但凡明教中人,无不讳言此事。空如猝然提及,正如凉水泼头,将几人一片热心浇得冰冷,当下人人切齿,深悔不该引教主前来,解少林危厄。叶凌烟怒火难,嘶声吼道:“你少林派虽风光一时,嗣后还不是被我家周教主打得稀里花啦、一蹶不振。今我等陪教主前来,本想救一伙秃驴性命,你这般不识好歹,可没人再管这份闲事。教主,咱这便走吧。”上前拉住周四,便要离开。周四轻轻挣出手来,笑望空如,暗暗摇头。空如听叶凌烟唤周四“教主”不由一呆,望向周四道:“你…你是明教之主?”周四笑道:“大师好生健忘,怎不记得当年野中那个嗷嗷待哺的小僧?”空如闻听此言,惊愕不已,打量周四许久,仍是半信半疑,嘀咕道:“你是智明?你真的是智明?”周四多年不曾听人提起这个名字,乍一入耳,倒觉陌生,略带感伤道:“这名字是十岁时天宝大师为我所起,亏大师还一直记得。"空如听了这话,再不怀疑,伸出双臂道:“智明,真的是你回来了?”说着便要来抱周四,忽又停下脚步,出戒意道:“当年我少林逐阁下出寺,实出于无奈。阁下此来,难道要挟技以报私怨么?”周四本想与他把臂叙旧,孰料久违故土,亲者亦疏,心中好不失望:“我对少林感恩思报,群僧对我却了无真心。此番既然赶来,总要解了合寺危难,一旦偿了旧情,便与之一刀两断。"空如见他不语,心头更疑,想到强敌环伺,众僧力薄,一场浩劫在所难免,不住凄声道:“老衲闻鹰鹫翼丰而飞,盘旋三顾,不忘暖巢之哺;巨鲤跃升为龙,回望河津,以念江海之亲。此世间常情,万类共俱。今阁下英华发外,跃为人杰,言使四海闻声,行令江湖仰惧,正所谓龙飞凤翔之时。窃问中心深处,可还记当初羽翅短,是谁人为阁下挡风遮雨?"周四句句入耳,心中有气:“我若不念旧恩情,岂能轻离闯营?这僧人向来慈和,因何出言辱我?”他当年被少林逐出山门,虽然孤苦,却无怨心,及听空如一番言词,反生恨意,只觉群僧个个伪善无情,假仁假义,不觉冷笑道:“大师休再多言。我既来此,总要保少林度过此难。大师回寺告与众僧,只管宽心安睡,不必惊慌失措,惧怕群小。"空如见他面带讥讽,语中更出狂豪傲物之意,心道:“他离寺数年,往日情态尽失,看来明教中人不但授其技,更已坏其情。此子禀赋奇佳,乃万中之选,可惜误入歧途,不能为我派所用。”念及少林后继无人,有此良材,却又轻易放逐,收归他人,不暗暗惋惜。随即想到:“此子是友非敌,实属万幸。他既有图报之心,少林可无忧了。”当下转忧为喜,合十道:“阁下顾念旧情,老衲感不能言。唯望善始善终,不致弃我少林于风雨途中。”说罢又向木逢秋等人望了一眼,迈步下坡,消失于夜幕之中。木逢秋眼望空如背影,轻声道:“都道出家人跳出红尘,我看少林僧忧心江湖,更甚于我辈。此僧为少林耄宿,识见颇高,犹言少林将亡,可见各派背后,确有令众僧心惊胆战之人。”盖天行笑道:“能令少林派惶恐之人,必定不同凡响。盖某见时,倒要看他是怎样的后辈?”木逢秋道:“你怎知此人定是后起?说不得倒是你我相之人。

  ”盖天行“哦”了一声,出思虑之道:“你我所识之人,唯有周教主技冠当世,在众兄弟之上。余者除老莫、心云有些手段,哪还有人再值一提?”木逢秋摇头道:“木某平生颇自负于剑法,三十多年前,却曾败于一人之手。此人剑法之高,令人心折。我苦思多年,仍觉其中有几式玄妙无比,不易拆解。他若不甘寂寞,暗起波澜,少林实无力与之抗衡。”盖天行微微变,沉默许久,昂起头道:“他剑法虽高,也只略胜我等一筹。我二人如若联手,他岂能讨得好去?”木逢秋忧心忡忡道:“此人年轻之时,周教主已制之不易,数十年后,必有惊人进境。我二人联手,也未必定有胜算,此时心云若在,我三人合力,方可稳胜券。”盖天行摆手道:"木兄太过小心,你我二人联手,便周教主复生,也难撑过百招,此人更不足道。”木逢秋摇头道:“此人二十余岁时,武功只稍逊周教主半筹,目下他年过半百,想来技艺早已在周教主之上。近我每每忆及此人,心头都生异感,只盼所猜有误,江湖上诸多怪事,并非是他幕后指使。”盖天行想了一想,正要开口,叶凌烟忽凑上前来,笑指二人道:“我看你俩个愈老愈没见识。那厮右手断了好几指头,你让他如何使剑?他这些年不敢面,还不是武功打了折扣?说不得动起手来,我老叶也能摔他七八个跟头。”木、盖二人都是一呆,跟着笑了起来,拍手道:“不错,不错!他右手已残,终生再难使剑。不会是他,不会是他!”说话间显得异常欣慰,好似避开了一件极为头疼之事。周四于几人说话之际,一直低头沉思,这时道:“你们所说之人,究竟是谁?”木逢秋自觉可笑,连连摆手道:“属下胡思想,不着边际,教主切莫当真。”周四只当几人闲聊,便不细问,说道:“明便是十五,今夜各派必已赶到,或许都埋伏在寺外。寺内武僧虽多,未必人人可用。我须往寺中走上一遭,才好安心。你等谁与我同往?”几人面有难,都不作声。周四笑道:“前代教主立誓不入少林,乃一时权宜之计,你等何必当真?”木逢秋正道:“我明教从无轻诺寡信之人,既已许誓,自当遵守。”周四冷下脸道:“如此说来,我亦不能入其寺中了?”木逢秋见教主不悦,忙躬身道:“教主自然另当别论。”周四有三分不喜,手指地上几名黑衣人道:“你等既不愿往,可将这几人道解开,放他们回去。”叶凌烟道:“这几人来路不明,不像是各派中的人物,何不细细审问,查出幕后主使之人?"周四甚是不耐,挥手道:“幕后之人早晚会来寻我,审这几人又有何用?我放他等回去,正使各派知我到来,不敢轻举妄动。”说罢独自下坡,往寺院方向走去。盖天行目视坡下,见教主确已去得远了,忽从背后出长剑,剑光一闪,两名黑衣人颈上出血来,反手一,另两个黑衣人半颗头颅也飞了出去。盖天行手上不停,长剑斜划,又将最后一名黑衣人右耳削下,厉声问道:“你受何人差遣?从实讲来!”那黑衣人见他出手狠毒,料难幸免,紧咬牙关,只求速死。盖天行大怒,长剑到处,又将那黑衣人右腿斩断。那黑衣人血如注,却极硬朗,抬头望着盖天行道:“你今杀了爷爷,终有一,也教你死于他的剑下。”说罢把心一横,咬断舌,倒地而亡。盖天行飞起一脚,将这人尸身踢出几丈开外,缓缓收剑,若有所思。叶凌烟急道:“教主令我等放几人回去,你为何全都杀了?”盖天行道:“我等此来,无人知晓,便于暗中行事;如不杀之,必行迹,反易生出不测。教主年轻,虑事难免不周。我等伴其左右,宜多思多想,不生纰漏方好。”几人听他说得有理,当下将几具死尸扔到暗处,以免教主回来后发现。周四下得坡来,展动身形,不一刻,来到一条小溪旁。他幼年时在寺中干些杂役,经常到这条小溪打水,脚踏溪间卵石,往事又浮上心头:“那年寺中秋考,师兄们命我来此打水,说要事后洗浴。我刚到此,便撞见那个慧宁师傅。他挟了我飞跑上坡,又将我投入,我才遇上了周老伯,从此运命有改,再无归途。看来凡事皆由命定,人不能强。”转念又想:"上苍既放我出寺,必是早许我以大事,命我奋为。我出寺后沉情爱,耽于小仁,置自身于偶然之中,实负大命。今浮情飞逝,愚结俱消,正是借世应天而起之时。我当再告苍天,表我服命之诚。”想到这里,驻足溪间,向天祷告道:“周某离寺数载,始知皇天护佑,不忍以妇人小义毁我。今识天恩,自当壮固雄心,祛弊生强,纵负芸芸众生,亦不敢违志抗命,有失天宠。”是时月白风清,夜阑人静,月光水般泻落下来,野外异常幽美,万物都好似在聆听其声。周四言罢,只觉心,四体轻健,跃过小溪,快步向寺院走去。少顷,来到寺院后门前。他久居寺院,知门内有执事僧人守夜,于是绕墙走出十余丈远,侧耳听了一会儿,这才纵身跃入寺内。刚一落地,便听近旁有人低声喝道:“谁!”随见几条人影齐扑过来,四五劈头盖脑地砸落。周四夤夜来访,不人知,轻轻躲过当头打来的一,气运周身,凝立不动。那几人挟风打来,都击在周四要害之处。不意着其身,如击败絮,只发出轻微响声。几人一惊之下,连忙撤,忽觉手上一麻,竟莫名其妙地断成数截。稍一迟疑,道已被周四点中,软软坐倒,都是糊里糊涂,一脸茫然。周四见这几人均在四十开外,料是慧字辈武僧,心道:“这几人习武多年,却只是二三角色。

  少林后继无人,难怪为人所欺了。”他一击得手,犹恐几僧喊叫,大袖一拂,将几人震昏在地,随即隐在暗处,四下观瞧。直至确信无人发觉,方矮下身形,向前走来。刚走出十余步,忽见西面草丛中蹿出十几条黑影。一人高声喝道:“你…”周四一惊,不待那人话音落地,腾空飞起,直向近旁一株古松掠去。腹一展,一件长袍便被震裂,轻飘飘落将下来。那十几名僧人身手敏捷,同时扑上前来,执上望,见一物缓缓坠落,各吃一惊:“这人轻功好高!怎似落叶一般?”当下变换身形,头上指,顷刻间布下一个阵。周四趁众僧专注袍衫,已然跃上古松,脚下微一用力,一大枝干便被踩断,呼地一声,向下砸来。这干枝条茂密,疾落而下,如同巨物相仿。众僧不知底细,纷纷后跃,双目被枝条遮挡,什么也看不真切。周四借力弹起,纵身向几丈外一处屋顶掠去。只听身后一人高声道:“大伙不必追赶,谨防调虎离山之计。前面自有师叔们擒他!"周四踏上屋顶,脚不敢停,如风般连穿几座房屋,方伏下身来,观察左近动静。他只身入寺,一来重览故地,二来也是怕众僧防范不严,为人所乘。伏得一阵,眼见四下里草木浮摇,人影晃动,也不知有多少僧人潜于暗处,心道:“众僧防备甚严,我亦不敢轻易现身。各派便有人来,也难讨得好去。”他探清虚实,不久留,辨了辨方向,便要出寺。正这时,忽见对面一条小径上走来两个僧人,年纪均在五旬开外,一僧身躯高大,神情威猛,一边快步走来,一边愤愤地道:“那厮如此无礼,方丈师兄还与他谈什么香火之情?我少林宁可灭绝,也不容他来作威作福!”另一僧体态肥胖,一副笑面,闻言摇头道:“我寺已历千年,岂能毁在我等之手?师兄与他周旋,也是迫于无奈。你适才太过鲁莽,怪不得师兄赶你出来。”那高大僧人怒道:“天王殿上十几位师兄,个个没有血,只盼那厮慈悲,好图个苟延残。嘿,我少林真要毁在这班人手里了!”说罢连连顿足,向东而去。那肥胖僧人呆呆地站了一会,叹息一声,也自向南去了。

  周四听二人谈话,心中起疑:“莫非群僧起了内讧,有人要夺方丈之位?”他本离寺,这时心又悬起,深恐大敌当前,群僧内,坏了大事,暗忖:“天心方丈向来受众僧爱戴,危难之时,正须由他主持,方好合寺一心。今有人夺其位,必定武功奇高,远在众僧之上。此人要一意孤行,存心误事,我只有动手除之,以安众僧之心。”他已有计较,去意顿消,站起身来,不走阴暗小路,反向一条平整的石道走去。说也奇怪,这石道宽宽坦坦,极易了形迹,偏又无人拦截。周四暗笑,知众僧只防暗处,似此明处反无人留意,于是专捡青石阔道,直走出十余丈远,竟无人发觉。

  此时已近子夜,万籁俱无声息。周四绕过一片屋舍,也恐一时不慎,为人所察,又伏下身来,四处张望。如此走走停停,万般谨慎,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方来在天王殿前。

  他见殿内灯光闪亮,确有人声,殿外却没半个人影,寻思:“众人在殿中议事,殿外怎不派人把守?难道寺中好手皆伏于大殿四周,只待我来?”他为人仔细,因适才入寺时被人发觉,心下已自不安,只怕众僧有意引他至此,合力围之,那时非但有口难辩,且要另生枝节。当下加了小心,藏在距大殿几丈远的一片草丛中,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周遭仍无动静。周四放下心来,蹑足向大殿走近。他武功虽高,却不敢随便纵跃,唯恐衣袂带出声响,被殿内僧人察觉。少刻来到切近,偷眼向内观瞧,只见大殿上坐了十几个僧人,年纪都已不轻,有几人更是古貌苍苍,一副龙钟老态。众僧坐于椅上,个个面色阴沉,神情沮丧,只有上首二位老僧神色自若,不时言语。

  周四向这二人望去,见左首老僧须眉皆白,皱纹满面,好似病了一般,毫无神采,依稀便是方丈天心,不由一怔:“我离寺不过数年,方丈大师竟已老成这副模样,全然与当初判若两人。”再向另一人瞥去,更是吃惊:“他怎么也来到少林?”原来右首老僧不是别人,正是五台僧妙清。

  周四认出妙清,暗暗合计:“当年我与李大哥外出避祸,宿于显通寺时,便觉这僧人心怀叵测,将于我少林不利。今夜他既来此,必是受人指使,图谋不轨。此人不除,终是少林一大祸患。”

  正思间,只听妙清开口道:“老衲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方丈只是犹豫。须知老衲此来,非为虚位,实是为少林存亡着想。方丈若不早决,良机必失,那时寺毁人亡,众位大师皆成千古罪人了。”众僧闻言,俱添愁容。有几人愤然而起,话到嘴边,又颓然坐倒。

  天心沉良久,面无表情道:“果如师兄所言,那自然是好。贫僧德薄,也乐得让位高贤。只是口说为虚,师兄以何为凭,能保事后各派不再来寻衅?”妙清出喜道:“方丈自管放心,只要老衲做了少林方丈,各派绝不敢再来打扰。”天心盯住他道:“师兄果真有此把握?”妙清站起身来,连声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天心似仍有顾虑,皱眉道:“我寺上下虽知师兄之能,便只怕各派…”

  妙清大袖一挥,面带骄情道:“方丈不必多虑。各派虽然聚集,却是乌合之众,况丐帮梁帮主都已应承此事,别人谁还敢再生异议?”话音刚落,一红脸僧人腾地站起道:“梁九算什么东西?竟敢手我寺之事!他仗着各派人多势众,便想为所为么?"

  妙清瞥了瞥此人,冷笑道:“梁帮主虽算不上一手遮天的人物,可此次各派兴师问罪,却是他的倡议,各派也都听他号令。他既说让天心方丈让位,这份量可是不轻。”那红脸僧人哼了一声道:“这话是梁九所说,还是大师杜撰?”妙清脸一沉道:“我为少林安危而来,只想息事宁人。天弘大师为何无礼?"

  天弘笑了一声,视妙清道:“你觊觎方丈之位,谁人不知?却还说顾念少林安危。我少林垂寺千年,岂能受人威胁?休说是区区丐帮,便是你幕…”刚说至此,天心突然厉声喝道:“师弟休得胡言,还不出去!”天弘见师兄疾言厉,倒被吓了一跳。众僧不知方丈怒自何起,也感诧异。天心见天弘呆立不动,怒气更盛,顿足道:“我命你出殿,为何还敢停留!”天弘羞得满面通红,低头答应一声,悻悻地走出殿去。

  天心闷坐许久,怒气方消,拉妙清坐回椅中,微不解之意道:“梁帮主虽为后起,却有冲天之势,后江湖,想要以此人为首。却不知师兄如何与之结下深谊,竟使其率众前来,甘心为师兄争此虚位?”妙清正道:“方丈此言差矣。少林勾结魔教,偷习魔教技,乃人所共知之事。梁帮主邀各派前来问罪,原是义之所驱,为武林安危着想。此大义之举,岂含半点私心?”向众人望了一望,又道:“但说到梁帮主与老衲的情,确也非泛泛之。近年来我二人曾有数次长谈,对武林大势已得共识。正所谓同忧共虑,而成莫逆之友。此等剖腹明心、甘托生死的情义,等闲实难知之。”

  天心听罢,好像顷刻间又苍老了许多,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师兄与梁帮主厚,堪称一段佳话。贫僧年老体衰,久有赋闲之意,这方丈之位早晚要让与师兄。不过事关重大,还须与众僧商议之后才好决断。师兄暂且屈待一时,贫僧明必有答复。”妙清心下欢喜,起身道:“方丈能识大体,老衲甚是钦佩,这便告辞了。”说着向殿外走去。天心连忙相送,众僧却无人起身。

  妙清走到殿门口,又转回身来,冲天心低声道:“各派汹汹而至,少林危如累卵。方丈乃明达之士,想不致有意拖延,自招祸吧?”天心合十道:“师兄无须多嘱。贫僧自有计较。”妙清嘿嘿一笑,迈步远去。天心呆立殿前,仿佛木雕泥塑一般,动也不动。少顷,目中忽下两行浊泪,一张苍老的脸上,满是哀伤绝望之情。

  众僧见方丈如此悲痛,都走出殿来,悄立其后。天心缓缓转身,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唯有贫僧让位,方可保全少林了。望各位后凡事皆能沉思默虑,切不可因一时血气,招灭顶之灾。”

  一僧急道:“方丈何出此言?我寺内尚有数百武僧,纵使不敌,也当力拼不屈。此时群情愤,正应敌忾同心,共御强敌,安能出此气馁之词?”一白眉老僧也道:“妙清素非善类,一旦得逞,必然内坐威福,外结狗,毁我少林清誉。方丈负兴衰之任,切不可如此草率。”众僧均知事关重大,纷纷劝阻天心,力主一战。

  天心摇头道:“大势所迫,刚则易折,只有委曲求全,方是正途。各位不知内情,久后必识贫僧良苦用心。此刻已晚,都回去歇息吧。”众僧仍要劝阻,天心只是摆手。

  天宝见状,忙止住众人道:“此事干系甚大,仅凭方丈一言,也不能定,须请达摩院、罗汉堂、戒律院各位大师齐聚一处,共同商议。各位暂且回去,贫僧与方丈还要细细斟酌一番。”众僧难放宽心,谁也不肯离去,你言我语,渐怨容。

  天心听众口纷纭,喧嚷不止,也恐犯了众怒,专意难成,说道:“各位惶惑不安,贫僧何尝不忧心如焚?适才所言确有不妥,且容我仔细想来。各位回去少待如何?”众僧见他愁云满面,语带哀恳,心中都感酸楚,当下含悲忍愤,相继走散。只剩下天宝、天际伴在天心身旁。

  三僧眼望众人散尽,迈步走回大殿。天际不待天心坐定,忽拉住他袖角道:“事到如今,师兄还不肯说出那人是谁么?”天宝也凑上前道:“几年来师兄夜忧烦,难道此人果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天心颓然坐于椅中,垂头不语。

  天际心急,跺脚道:“寺中之事,一向由我师兄弟三人商议而定,为何到此紧要关头,师兄还要隐瞒心事,不肯吐实情?难道对我二人有所怀疑不成?”天心抬起头来,眼望二人道:“非我不肯相告,只因师父临终前一再嘱我,不可轻言与人。”天际不解道:“那是为何?”天心叹息一声道:“师父恐一旦真相大白,此人野心败,众目昭彰之下,他无法隐身事后,势必要跳将出来,毁我少林。”天宝道:“此人若出,岂不更好?”天心苦笑道:“你等哪里知道,他此时自顾身份,藏身不出,尚是少林之福;一经面,我寺顷刻便成瓦砾了。”天际、天宝吃了一惊,望着天心,都有些半信半疑。

  天宝道:“当年周应扬技冠天下,也不能毁灭我寺,难道说此人武功,更在周魔之上?”天心点头道:“他几十年前尚不及周应扬,时至今,武功确已登峰造极,无人能比了。当年空如师伯对我讲此人技艺之高,犹在周应扬之上,我还有些不信。及至亲见,方才惊服。"

  天宝、天际如坠云雾,彼此看了一眼,满心狐疑。天宝道:“空如师伯数十年未曾离寺,怎会知此人武功高于周魔?”天心道:“此事说来话长。你等可还记得空信师伯撞阶而死之事?”天宝、天际点了点头,往事浮现眼前,都感到其中确有蹊跷。

  天心示意二人坐到身边,低声音道:“当年空问方丈及空寂、空砚两位师叔在,空信师伯便怀异志,只因他势单力孤,在寺中又无太大声望,故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其时空问方丈早看出他心怀叵测,常以言导之,盼其消除念。空信师伯不思悛改,反生怨恨,私下与一人串通,竟倾覆少林。”天际言道:“空信勾结之人,便是我等适才所提之人么?”天心微微点头,又道:“其后周应扬来寺寻衅,杀了空问方丈和空寂、空砚两位师叔,我寺元气大伤。空信师伯见有机可乘,便引那人前来,为其争名夺位。亏师父深谋远虑,将周应扬囚于深,饲而不杀。空信师伯不知底细,疑心师父与周应扬定有秘计,也不敢轻易招那人前来。”

  天宝不解道:“是时周魔心脉已断,空信为何仍这般小心?”天心道:“当年周应扬被擒,我亦在场。是时他杀了空问方丈,周遭僧人都惊得不知所措,他却突然浑身颤抖,举步维艰。师父与空信师伯趁机上前,各在他前、后心印了一掌。不料他内功高深至极,震得师父栽倒在地,吐血不止;空信师伯则立时昏倒,不省人事。”

  天宝疑道:“按说空信武功尚高出师父半筹,怎会如此不济?”天心道:“当时我也甚是不解,后听师父讲明,方才豁然。原来在此之前,空信师伯已从周应扬那里习了魔教的内功。魔教功法虽有专巧之处,易于速成,却与本派内功迥然不同。空信师伯偷习有,两股力道在体内已成冲顶之势,只是未到崩之时。他击了周应扬一掌,掌力反撞回来,发了这两股力道,自然如水决堤,难以消受。师父虽也伤得不轻,但只是外力震伤腹经脉,呕血而已,反倒无甚大事。”天际听了,恍然道:"难怪后来空信与师父、师叔们比武,败得一塌糊涂。看来必是在擒魔时便受了极重的内伤,此后比武,内力更加收束不住,自知必死,方撞阶而亡。"

  天心点了点头,又道:“那师父吐血不止,神智却在,眼见空信师伯未醒,忙唤我近前,命我速将周应扬背至后山,投入坡一处之中,并嘱我后无论何人问起,都只说周应扬已死,尸体被扔在五峰山涧之中。其时场上虽有十几个僧人,却都扑在空问方丈等人尸身上哭泣,因见周应扬口鼻血,没了气息,谁也不曾想到他还活着。只有空如师伯倒在血泊之中,手握断臂,向我张望。我心中恐惶,背着周应扬快步向后山跑去,空如师伯在后面喊了什么,我也不曾听见。待我将周应扬投入内,返身回来,空信师伯已经苏醒。他不见周应扬尸体,正在追问师父。师父半坐半卧,始终含笑,只说周应扬已死,被人弃于涧中。空信师伯哪里肯信?又追问是由何人弃尸。我忐忑上前,直承其事。他反复盘问,问不出什么破绽,突然走到空如师伯面前,低声在空如师伯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空如师伯边听边向师父望来,好似有话在心,不敢明言。空信师伯见状,连忙抓住空如师伯手臂,一面耳语,一面做出许诺之态。空如师伯看了他许久,似下了极大的决心,在他耳边轻声嘀咕起来。我只恐事情败,寺中再起祸,心中七上八下,正做一团,空信师伯却突然站了起来,身子仿佛被巨物撞了一下,不住地摇晃,脸上一片死灰,可怖至极。我知必是空如师伯告诉了他真相,生怕他发作起来,与师父争斗。不料他站了一会儿,面上忽出一丝笑容,踉跄着向寺中走去,便似什么也未发生。我不知他心中所想,满腹疑团,及后由师父道出原委,这才了然。”

  天宝、天际同时问道:“师父是如何说的?”二人虽也曾经历过那场浩劫,却不知其中更有这许多秘密,听师兄愈讲愈奇,都屏息凝神,知后事。

  天心轻咳一声,说道:“原来师父早知空信师伯与那人暗中勾结,也怕空问方丈等人一死,他便要引那人前来,争夺方丈之位。那我背周应扬去往后山,师父随即陈明利害,说服了空如师伯。待空信师伯醒转,空如师伯便依计而行,告诉他周应扬非但未死,而且只受轻伤,现已被人送往后山中调养,并言周应扬已与师父定下密约,答应助师父夺方丈之位。空信师伯闻言,自是又惊又怕,如遭重,但随后想到周应扬既在人世,自家体内症疾便有疗除之法,倒也不无欢喜。他不动声地回寺,夜晚忽带伤离寺,不知所往。师父自他去后,夜提心吊胆,不能安枕,知他此去既是为了躲避周应扬,也是为了寻那人商量对策,担心那人突然来到,合寺遭殃。数之后,空信师伯又悄然返回。师父见他孤身一人,满脸沮丧,料是那人畏惧周应扬,不敢随空信师伯前来,一颗心才放回肚中。空信师伯眼见众望所归,师父要做方丈,哪肯甘心?在寺中困坐几,终于按捺不住,乘黑夜往后山去见周应扬…”说到这里,天宝、天际都“啊”了一声,异口同声道:“他见了周应扬,岂不识破此计?"

  天心沉道:“实则师父此计虽妙,却正是在这里留下极大的漏。当时师父只想空信师伯伤了周应扬,加之他做贼心虚,必不敢去后山见之,却不知空信师伯受伤之后,体内已到了龙虎崩的险境,天下除周应扬外,别无二人可以救他。他壮着胆赶去后山,一则探虚实,二则更是为了求讨疗疾之法。师父千虑一失,几乎功亏一篑!难怪他圆寂之时,还一再责怪自己,险将少林推入绝境。”天宝、天际听得心神摇,明知那已是几十年前之事,仍颤声道:“那…那空信见了周应扬,怎会没有看出破绽?"

  天心见二人又是焦急,又是不解,展颜一笑道:“若说也是我少林不该绝灭。空信师伯自见了周应扬后,竟莫名其妙地安稳下来,每只在禅房打坐行气,接连四十余,居然足不出户。师父不知他有何图谋,命我暗往查看。我去了几次,每次都见他在室内专心练功,姿势异常古怪,全不似本门行气坐练之法。师父知道后不动声,暗中却小心防备。如此过了数,到第五十上,空信师伯突然出了禅房,去达摩院、戒律院等处倍陈师父罪责,说师父勾结魔教,包藏祸心,并扬言要为本寺除害。师父不知他已见过周应扬,自信计策高妙,空信师伯难有作为,也便任其狂吠。谁料空信师伯得寸进尺,竟找到师父,要与之比武争位。师父见他肆无忌惮,疑心他已识破自家计谋,一时也了方寸。空信师伯以为师父胆怯,更口出狂言,非要比试。当时有几位师叔忍无可忍,出手与他较量,都败在他的手上。此事你二人亲眼看到,我也不必细说了。”天宝想了一想,道:“比武之事我虽亲见,却一直有许多不解之处。按说空问方丈和空寂、空砚两位师叔死后,寺中便以空信武功为最。当时几位师叔与他比武,都是不出十招,便败了下来。空信连胜几位师叔,招术虽仍是本门的家数,内劲却恁地古怪,好似在数之间,功力陡然增了几倍不止。为何随后与另几位师叔动手,却愈斗愈是不济?到后来竟似中了魔障一般,在地上连连翻滚,毫无抵御之能。他撞阶前说什么‘周魔害我’,更是令人费解,难道周应扬会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天心微微点头,颇有感慨道:“空信师伯之死,看似出人意料,实则亦在情理之中。他死时全身经脉俱断,七窍血不止,那是体内NFDB6疾发作所致。由此推断,其死因必与连里在屋内行功练气有关。我虽不知他见了周应扬后,二人到底说了什么,但想来他那去往后山,必是被周应扬巧言瞒过,未觉察周应扬心脉已断。他体内散难调,急得法疗疾,却不知周应扬怀恨在心,哪会授其秘义?他所得心法,定是半真半假,戕害人体的诀要。他无心细察,视作了救命良方,一经习练,逆气俱消,功力猛长,自然欣喜若狂,全未想到那只是饮鸩止渴,反将自己推上了绝路。我猜他与周应扬见面之时,周应扬便已有所警觉,知他与师父会有一场争斗。你想周应扬那等心思敏捷之人,身处险境,自要权衡利害,说些两不相助的言语。空信师伯原只求得法保命,听了这话,料到争位有望,一时利令智昏,哪还顾得深想?其实以空信师伯的心计,本是不易受骗。周应扬处身内,竟能悉一切,只以三言两语,便骗过空信师伯,且将其置于死地,真乃世之奇才,令人万分钦佩。我少林能延续至今,可说多亏了他。此人功过相抵,仍不失为一代人杰。”

  天宝、天际对周应扬本怀恶感,但想师兄所言非虚,也都暗生感念。天际道:“师兄说了半天,却还未说空如师伯是如何知道那人武功底细的?”天心道:“你二人还记得那一年妙清师兄携弟子来寺比武之事么?”二人点了点头,目视天心,不知他又要说出什么秘闻。天心道:“当年空信师伯死后,师父犹恐那人来袭,遂命妙清、天恕二人离寺,分往南少林及显通寺做方丈。二人不依,定要为空信师伯讨还公道。众僧见二人势单力孤,为师报仇之心却坚,也都暗生恻隐,于是由达摩院诸长老做主,答允二十年之后,二人可再回少林,与我师兄弟一决短长,胜则为少林方丈,败则化干戈为玉帛。二人自知力薄,只得含恨而去…”话未说完,天际便问道:“师父为何要放他二人出寺,留下后患?”

  天心道:“师父此举,也是深谋远虑。你想妙清、天恕如若离寺,必要去找那人商量复仇之事。他二人深知寺中详情,见了那人,自然要添油加醋,说师父串通周应扬,害死了空信师伯。那人平生所惧者,只周应扬一人,听了二人言词,岂能怀疑有诈?他不知周应扬与师父到底有何图谋,便有毁少林之心,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一畏惧不出,可就坐等了二十年,其间师父病故,我主持少林,他竟能沉得住气。这份耐心,可说无人能及!直至二十年期满,他才命妙清师兄来寺践约,探听虚实。妙清师兄来寺之前,我已料到他此行目的,心中好不焦急,一则恐比武不胜,被他夺了方丈之位;二来也怕他看出我寺人才凋零,回去告知那人。偏这时空如师伯找到我,说慧宁偷往后山,向周应扬求讨技。我知悉此事,却未阻止慧宁。及后妙清师兄赶来,我便派他上场,他果然施技杀了妙清师兄的弟子。如此一来,妙清师兄当我寺僧人都习了魔教的武功,一场惊吓过后,想必回去告诉了那人。那人中计,愈不敢出,心中却也起疑。不出一年,终于按捺不住,亲自赶来嵩山。”天宝、天际心中一沉,目中都出惊恐之意。

  天心说到此处,面上肌也跳了几跳,跟着吁了口气道:“也是我少林福祚不尽,那一次竟又躲过了灭寺之灾。那人赶到后山口,正碰上空如师伯,只用两招,便将空如师伯点翻在地。空如师伯见他戴了面具,也不点破,事后却心惊胆战地对我说,此人武功之高,已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即使周应扬痊愈出,也不能与之争锋。我问后来怎样,空如师伯连呼侥幸,说是周应扬不知用了什么魔法,功力竟陡然间长了许多,只讲了一句话,便将那人吓得倏然离去,还说若非周应扬应变奇快,我少林恐要毁于一旦。此人两番救我少林,实是功大于过。”天宝、天际听了,连连点头道:“确是多亏此人,多亏此人!"

  几人说话之际,周四一直隐身殿外,侧耳倾听,因几人所说俱是数十年前的往事,便不细想。及听天心说到周应扬曾在中吓走那人,不由想到:“当年我与周老伯困于中,一忽有一人来在口,打倒了空如大师。周老伯猜出来人是谁,恐慌得不行,忙叫我出掌抵住他后心经脉,运气高声,方惊走来人。原来所来之人,便是天心方丈一直提到的那人。”又想:“由此看来,前番两次伤我的那人,与此次各派幕后指使之人,应是同一个人了。否则天下虽大,哪还有第二个人有此武功?”

  正思间,只听天际道:“师兄适才说曾亲眼见过那人武功,不知是在何时何地?”天心道:“那人武功不但我亲眼见过,各派许多人物也都看在眼中,便是师弟你,不也亲眼目睹?”天际瞪大眼睛道:“我也见过?”天心叹息一声道:“当年周应扬死在我寺门前,那人便得了讯息。你想他忍耐多年,听说夙敌已亡,怎不心花怒放?数年前泰山那场大会,便是他一手策划,天恕在瞻鲁台上诬蔑我寺,也全是他的授意,为的便是挑唆各派,与我少林为敌。待天恕讲罢,他又跳上台去,将天恕杀死,逃走之时,还要栽赃陷害,让众人以为是我少林下的毒手。我虽不曾看清他的面目,但江湖上有那等身手的,除了他还会有谁?”

  天际想起瞻鲁台上天恕被一人击毙的一幕,失声道:“原来是他!"呆立一会儿,又不解道:“此人武功强过你我百倍,如若前来,众僧万不能敌。为何这些年却只在暗中隐藏,费心挑拨各派与我为敌?”

  天心道:“他做事小心,也怕我寺僧人习了魔教的武功,不易对付,故怂恿各派先来问罪,借以探听虚实。却不知我派伤了元气,岂能与各派抗衡?一旦争斗,此人即刻便知实情。那时他亲自动手,合寺危矣!我之所以要让位与妙清,便是以退为进,使其疑我另有计谋,不敢妄动。此举乃不得已而为之,只能骗其一时,时候一长,仍难逃灭门之祸。”

  天宝听罢,在殿内踱了几趟,又走回天心身旁道:“此次各派齐集嵩山,乃以丐帮为首。丐帮与我寺一向好,梁九其人虽与我等俱无深,也不致丧心病狂,公然与我少林为敌。我看其中必另有缘故。”

  天心摇头道:“我起初也是这么想,但人心难测,谁能保梁九不怀异志?我五年前曾派天刚师弟和慧行去丐帮送书,书中详剖江湖形势,并将那人险恶用心也实录其上。谁料梁九非但未回复书信,且天刚师弟与慧行也一去不返。随后几年,我寺又有几位僧人死于冀北,据言均是丐帮所为。如此看来,梁九必已被那人暗中收买,不然他此次怎会率众前来?"

  周四在殿外听得真切,心道:“当年少林僧去丐帮送书,途中被邱氏兄弟杀害,书信落入邱氏兄弟手中,梁九并未收到。天心方丈若为此事生疑,那可错了。”又想:“即便梁九未收到书信,也不该率众前来,公然挑衅。或许天心方丈所疑不错,此人真的被那人收买,存心来毁少林。”

  只听天宝道:“若梁九果受那人指使,此来必有灭我之心。师兄便让位与妙清,我寺亦难保全。与其受妙清之羞辱,苟存一时,反不如拼死与各派一战,全我少林之名。”天际也道:“不错,今让位与妙清,是一辱。它被那人所灭,又是一辱。与其如此,不如一战!”

  天心摇头道:“我等死生是小,保全少林是大。你二人休要逞一时血气,坏我大事。”二人听他口气严厉,都不敢作声。天心盯了二人一会儿,长叹一声道:“其实我在数年前定下一计,原可使少林转危为安,只可惜此子无能,难成大器。”

  天宝、天际不明其意,齐声问道:“师兄说的是谁?”天心道:“你二人可还记得智明么?”二人都是一怔,想了许久,方才点头。

  周四听天心忽然提到自己,心中一动:“难道当初方丈逐我出寺,另有深意?”不待细想,便听天心道:“那周应扬一死,我便知大势已去。正没主意时,忽见智明扑在周应扬身上,以手传功,手法异常巧绝。我灵机一动,上前拍了智明一掌,觉出他内力雄奇无比,已尽得周应扬真传,心中好不欢喜,当即便将他逐出寺去。”天际听到这里,咕哝道:“智明当时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师兄这么做,确有不妥之处。"

  周四想到当初情景,恨意亦生:“那周老伯已死,方丈却将我赶出少林。我孤身一人,举目无亲,何等凄凉?少林僧对我如此无情,我却还念什么养育之恩?”他心意难平,更听天心有何图谋。偷眼望向天际,只见他一脸悯恻,似对天心此举颇不以为然,心下暗生感念。

  天心横了天际一眼,微不快道:“我当时赶智明出寺,看似无情,实则对我少林却大有好处。你想周应扬一死,魔教群魔无首,智明既得了他真传,放之江湖,群魔必会奉他为主。魔教人才济济,一经有主,定能再起波澜,威慑各派。那时智明身在魔教,心系少林,那人便有灭我少林之心,也不敢冒触怒魔教之险,轻举妄动。如此鼎足之势已成,我少林便可高枕无忧。唉!想不到智明离寺数载,一无所成。孺子非可造之才,实负我望。"

  周四听到这里,方知天心逐己出寺,原来别有用心,一腔怒火霎时冲上顶门:“方丈赶我出寺,只想保少林平安,却不想我孤苦无助,历尽多少艰辛?我若有成,便是他威慑于人的利器;若是死了,还不如他手中一个弃卒。此人如此欺我,着实可恶!”他又羞又愤,浑忘了置身何处,迈步走入大殿。殿中几人见一人突然闯入,都是一呆,但觉一股异样的气息袭来,周身上下顿时极不自在。

  几人心中一沉,同时向来人望去,只见这人目光,怒容满面,立在那里,仿佛身后跟了万马千军,气势极是人,不由得寒意陡生:“这青年是谁?怎地这般威严,令人不寒而栗?”三人久经风雨,还从未有过如此慌乱之时,惶惶之下,纷纷避开来人目光,竟无人敢开口问话。

  周四视几人良久,森然道:“你等费尽心机,只求自保,哪还有半点情义?我既来此,总要偿故人之情,不枉你等一番苦心。”几人闻言,惊愕不已。天心颤声道:“你…你是…”

  周四不看天心,怒指天宝道:“智明之名,乃你当年为我所起。自今而后,合寺僧众谁也不许再提此名!”天宝大瞪双目,呆若木,嘴动了几动,却说不出话来。

  天心强作镇定,本要开口,周四忽将大袖一拂道:“明各派若来,你等只管一战,全寺同心,休负我意!”说罢迈步出殿。

  几人回过神来,连忙追出。天心叫道:“智明,你…”周四头也不回,心道:“我只此一说,几人未必会依言而行。此时须稍显功力,一来使几人知我之能,心生斗志;二来也可震慑寺外群小,使之不敢乘夜来犯。”想到这里,突然停住脚步,纵声长啸起来。他中愤懑之气未消,真气直冲上焦。这一啸犹如平地起个炸雷,倏然而上,在半空中愈来愈响,远远送出去,连周遭殿内钟磬也跟着嗡鸣起来。

  天心等人站在近处,直震得心惊跳,几难站立。寺内僧众猝闻其声,或从榻上惊起,或从隐伏处跳出,人人心旌摇,不能自持。

  周四啸声不歇,连催内劲,功力发挥到极处,体内两股力道渐渐聚合不定。先一声雄浑高亢,经久不断,接着一声忽又如炸如崩,骇人心胆,一声声冲上云霄,或越、或嘹亮、或奇谲、或铿锵,仿佛数条巨龙在空中飞旋争斗,顷刻间便要将天地翻覆捣乱。众僧心悸难止,都感大祸将要临头,许多人丢,狂奔呼叫,话一出口,即被啸声淹没,连自己也听不到半点。

  各派人物伏于寺外,突听寺中异声大作,无不心惊:“原来少林寺中,竟有这等高手!内力之强,当真闻所未闻!”听得一阵,却又犯疑:“这啸声绝非一人所能发出,听着倒似数十人合力所为,难道少林派有这么多顶尖人物?”各派人数虽众,但耳听啸声愈发雄豪,大有傲睨万物、驱风凌云之势,都不觉为之气夺,暗生退意。

  周四长啸半晌,料已收效,大袖一卷,猛然收住啸声。众人只觉头上似卸下一个紧箍,耳中虽嗡嗡作响,身上却格外松

  天心惊喜万分,只疑是梦:“智明离寺数载,怎练成这等惊人的武艺?以他此时功力,实可与那人一争短长。”他本已斗志全失,何期天佑少林,强援竟从天而降,一时喜不自胜,奋发之心又澎湃汹涌。

  周四啸声刚罢,四下里已扑来上百名僧人。众僧奔到距周四三五丈远近,齐齐止步,虽然惊恐万状,人人却存决死之心,只待周四一有举动,便齐拥上前,救护方丈。天心忙道:“此人是友非敌。众僧闪开道路。”众僧听了,疑心方丈受人挟制,俱不稍动。

  天心走到周四面前,合十道:“阁下旧情不泯,令人感愧。明老衲奋力一战,我少林生死荣辱,皆系于阁下一身了。”说罢令众人闪开道路。周四扫视众人,冷然道:“明一战,望诸位尽心尽力。谁若有失少林脸面,休怪周某反目无情!”言罢目寒光,在众僧脸上扫了一遍,迈步向前走去。众僧领受威严,惶惶生畏,不自觉地闪在两旁。

  周四大步前行,仍向后山门走来,一路见少林僧三人一伙,五人一堆,皆伏于暗处向自己惊慌张望,也是视如不见。不一会儿,已出得寺来。

  他知木逢秋等人俱在后山等候,于是加快脚步,刚跃过小溪,忽见面走来一人。那人望见周四,竟尔了脚步,疾奔到周四面前,纳头便拜,尚未开口,先自哭了起来。  Www.IjsxS.CoM 
上一章   以待天倾   下一章 ( → )
《以待天倾》精彩绝伦,是马舸耗费无数心力并历经数次思想斗争后才码出的,极速小说网提供以待天倾最快更新全文阅读.致力最快速更新以待天倾的最新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